老秦的靴子踩过融雪的灌木，枝桠上的雪沫子簌簌落在他的狍皮裤上，很快就化成了水。
他没心思管这些，满脑子都是泉眼边的鹿头记号——那是太爷爷辈刻在崖壁上的，鹿眼用红漆描过，每年古伦木沓节前，他都会重新补一遍漆，现在却要被人挖掉？
风灌进他的喉咙，带着雪的寒气，可他却觉得浑身发烫，连握着猎刀的手都在抖。
林砚跟在后面，相机挂在脖子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能看到老秦的背影在树林里一闪而过，那背影比平时佝偻些，却透着一股不肯认输的劲。
老关、老吴、老郑也追着，老关一边跑一边骂：“王建军这龟孙，敢动咱老祖宗的记号，看我不砸了他的车！”
离泉眼还有几十米远时，老秦就听见了机器的轰鸣声。
他猛地加快脚步，拨开最后一片松树枝，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两台挖掘机停在泉眼边，几个穿工装的人正拿着撬棍，对着崖壁上的鹿头记号使劲凿，记号旁边的雪地上，己经散落了几块碎石，红漆的鹿眼被凿掉了一块，像流了血。
“住手！
都给我住手！”
老秦嘶吼着冲过去，一把夺过一个工装男手里的撬棍，狠狠摔在地上。
撬棍砸在石头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周围的雪都掉了下来。
工人们被吓了一跳，停下手里的活，转头看向老秦。
挖掘机司机也赶紧熄了火，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一脸茫然。
这时，王建军和秦峰也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乡里的干部。
王建军看到老秦，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老秦大爷，您这是干什么？
我们只是清理一下崖壁，方便后续施工，没动您的泉眼。”
“没动？”
老秦指着被凿坏的鹿头记号，声音都在抖，“这是咱鄂伦春老祖宗刻的，是敬山神的记号！
你凿了它，就是对山神不敬！
你会遭报应的！”
乡里的李干部赶紧上前打圆场：“老秦啊，王总也是为了黑松崖的发展，你别这么激动。
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和气？”
老关走过来，指着挖掘机，“他带着机器来凿老祖宗的记号，还要跟他讲和气？
我看你们就是一伙的，想把咱的泉给抢了！”
老吴和老郑也围了上来，和工人们对峙着，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阿吉躲在老秦身后，小手紧紧攥着老秦的衣角，看着那些挖掘机，眼里满是害怕，却小声说：“爷爷，别让他们凿，鹿头会疼的。”
老秦摸了摸阿吉的头，转头看向秦峰，眼神里满是失望：“你就看着他们凿老祖宗的记号？
你忘了小时候，我带你来看这个记号，跟你说这是咱族的根吗？”
秦峰的脸涨得通红，他上前一步，对王建军说：“王总，咱们不是说好不破坏记号的吗？
您怎么……我只是让他们清理一下，没让他们凿记号。”
王建军打断他，语气生硬，“现在说这些没用，机器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
老秦大爷，您要是识相，就签字同意开发，我保证以后每年都给您修记号，还让阿吉去城里最好的学校上学。
要是不识相，这记号今天就算是凿定了，乡里也同意了，您拦不住。”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凿！”
老秦说着，捡起地上的撬棍，挡在泉眼和鹿头记号之间，“想凿记号，就先从我身上轧过去！”
老关、老吴、老郑也赶紧捡起地上的石头和树枝，站在老秦身边，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林砚拿出相机，把这一切都拍了下来，他的手有点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他没想到王建军会这么霸道，连老祖宗的记号都敢动。
王建军看着对峙的场面，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拿出手机，想打电话叫人，可刚按下拨号键，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鹿鸣声——“呦——呦——”所有人都愣住了，转头朝着鹿鸣声的方向看去。
只见树林里跑出一群鹿，大概有十几只，为首的是一只母鹿，后面跟着几只小鹿，它们朝着泉眼的方向跑来，跑到离人群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看着众人，又发出一阵鹿鸣声。
鄂伦春人世代与鹿为伴，把鹿看作是山神的使者。
老秦看到鹿群，眼睛一下子亮了——他小时候听爷爷说过，要是遇到大事，山神会派鹿群来帮忙。
现在鹿群来了，是不是说明山神在保佑他们，不让这些人破坏泉眼和记号？
“你们看，鹿群来了！”
老秦激动地说，“这是山神派来的使者！
它在警告你们，不许破坏这里！
你们要是再敢动，山神一定会惩罚你们的！”
工人们也被鹿群吓住了，纷纷往后退了退。
乡里的李干部脸色有点发白，小声对王建军说：“王总，这……这鹿群来得太巧了，要不今天先算了？
别真出什么事。”
王建军皱着眉，看着鹿群，又看了看老秦他们，脸色阴晴不定。
他显然不信什么山神，但鹿群的突然出现，加上老秦他们拼命的样子，让他有点犹豫——要是真闹出事来，对他的项目也不好。
就在这时，为首的母鹿忽然朝着泉眼走了几步，低下头，喝了一口泉水，然后又抬起头，朝着王建军的方向，发出一声悠长的鹿鸣，像是在警告。
后面的小鹿也跟着母鹿，走到泉眼边喝水，喝完后，围着泉眼转了一圈，然后站在母鹿身边，看着众人。
老秦看着鹿群，忽然跪了下来，对着泉眼和鹿群磕了三个头，嘴里念着鄂伦春的祭山语：“山神啊，求您保佑咱的泉，保佑咱的记号，别让外人破坏了……”老关、老吴、老郑也跟着跪了下来，对着泉眼磕头。
阿吉学着爷爷的样子，也跪下来，小手合十，小声念着：“山神爷爷，别让他们凿鹿头……”林砚看着这一幕，眼眶有点发热。
他放下相机，静静地看着，心里忽然明白，老秦他们守护的不只是一口泉、一个记号，而是一种信仰，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文化。
王建军看着眼前的场景，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沉默了几秒，终于咬了咬牙，对工人们说：“行了，今天先停工，把机器开走！”
工人们一听，赶紧收拾东西，爬上挖掘机，发动机器，慢慢地开出了泉眼边的空地。
挖掘机离开后，雪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像两道伤疤。
王建军走到老秦面前，脸色阴沉：“老秦大爷，今天我给鹿群一个面子，暂时停工。
但我告诉你，开发山泉是迟早的事，你别以为靠这些就能拦住我。”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秦峰，“秦峰，你好好劝劝你爸，别等我没耐心了，到时候谁都不好看。”
说完，王建军转身就走，乡里的干部也赶紧跟了上去，很快就消失在树林里。
秦峰站在原地，看着老秦，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也走了。
老秦看着秦峰的背影，眼里满是失落，却没再说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泉眼边，看着被凿坏的鹿头记号，心疼地用手摸了摸，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红漆——是他早就准备好，想在古伦木沓节前补记号用的，现在却要提前拿出来了。
“得赶紧把记号补好，不然山神会不高兴的。”
老秦说着，拿出一把小刷子，蘸了点红漆，小心翼翼地对着被凿坏的鹿眼补了起来。
红漆落在白色的雪地上，像一颗跳动的红心。
老关、老吴、老郑也站起身，帮着清理记号旁边的碎石。
阿吉蹲在泉眼边，看着鹿群，母鹿还在看着他们，小鹿们则在雪地上蹦蹦跳跳，时不时低下头啃一口雪。
林砚走过来，看着老秦补记号的样子，小声问：“老秦叔，王建军还会再来吗？”
老秦手里的刷子顿了顿，然后继续补漆，声音坚定：“会来，但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守着这泉，守着这记号，守着咱鄂伦春的根。”
就在这时，母鹿忽然朝着老秦叫了一声，然后转身，带着鹿群慢慢地走进了树林，消失在松树枝后面。
老秦看着鹿群消失的方向，对着树林鞠了一躬：“谢谢山神，谢谢鹿使者。”
补完记号后，老秦又捧起一捧泉水，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林砚：“尝尝，山神保佑过的泉水，更甜。”
林砚接过泉水，喝了一口，果然比之前更甜，清冽的泉水滑过喉咙，带着一股暖意，让他刚才紧张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可他心里还是有点担心——王建军虽然今天走了，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他会用什么手段来逼老秦签字？
秦峰夹在中间，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还有十天就是古伦木沓节了，老秦能顺利办好节，守住泉眼和记号吗？
老秦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有山神保佑，有咱族里人的支持，咱能守住。
明天，咱们继续酿啤酒，为古伦木沓节做准备。”
林砚点了点头，看着补好的鹿头记号，红漆的鹿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在微笑。
他拿起相机，对着记号拍了一张照片，心里默默想着：一定要帮老秦守住这里，守住鄂伦春的文化，守住这口带着灵性的甘泉。
下一章，王建军果然没善罢甘休，他得知老秦要在古伦木沓节上举办传统酿酒仪式，便想在仪式当天带着媒体过来，故意制造“老秦阻碍发展”的舆论；同时，秦峰偷偷找到林砚，说有件关于泉眼的“秘密”要告诉他，想让林砚帮忙劝劝老秦——这个秘密，竟和老秦的妻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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