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消毒水混合着陈旧木材和淡淡血腥的气味钻入鼻腔，取代了记忆中996福报里咖啡和PM2.5的混合体。
杨望，或者说，占据了杨望身体的那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在剧痛的余波中缓缓“上线”。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将脑子里两份截然不同的记忆碎片勉强粘合起来。
一份是属于这位功勋赫赫的杨望军长的，铁血、坚韧，带着硝烟烙印和信仰光芒；另一份，则是属于他自己的——一个名叫张伟的普通社畜，每天在KPI、房贷和老板的画饼中挣扎，最终在一次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后，心脏骤停，眼前一黑……再睁眼，就是这间战地医院的简陋病房，胸口疼得像是被大象踩过。
“我操……穿越了？
还是穿成了个大官？”
张伟，现在的杨望，内心一片翻江倒海。
可随即，巨大的恐慌淹没了他。
军长？
带兵打仗？
他连公司团建的真人CS都玩不明白！
除了知道历史课本上简略记载的“建国前那几场大战役我们赢了”、“新中国即将成立”，以及一些模糊的未来国家发展大方向（比如改革开放、经济腾飞、科技发展），他对这个时代的具体细节、军事指挥、甚至如何像个真正的军人一样走路，都一窍不通！
“这他妈不是分分钟露馅，然后被当成特务或者精神病给毙了？”
一想到这，他胸口（物理上的）更疼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政委和一位气质更为沉稳，不怒自威的老领导走了进来。
老领导是接到杨望重伤的消息，特意从后方赶来的。
“老杨，感觉怎么样？”
政委俯下身，关切地问，眼神里是真挚的担忧。
老领导也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他没受伤的肩膀：“杨望同志，你为革命立了大功！
安心养伤，党和人民不会忘记你的贡献！”
听着这些充满时代特色和革命情谊的话语，张伟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强行压下心里的违和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机会！
这是机会！
趁着重伤，赶紧脱身！
再待在军队里，我迟早要完蛋！
转业！
必须转业！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着记忆中杨望军长那沙哑的嗓音，但语气却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属于张伟的怯懦和算计：“政委，老领导……我，我可能不行了。”
他声音微弱，眼神刻意避开他们的首视，望着天花板斑驳的痕迹。
“别胡说！
医生说了，弹片取出来了，你命大，肯定能挺过去！”
政委立刻打断他。
“不，不是身体……” 杨望（张伟）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是说……我这身体，就算好了，恐怕也跟不上部队的节奏了。
这次受伤，我感觉……感觉很多东西都模糊了，指挥，战术，好像都隔了一层纱。
我不能……不能占着位置，耽误部队的发展啊。”
他顿了顿，抛出了核心目的：“组织上……能不能考虑一下，让我转业到地方？
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也算是……为建设新中国继续出力。”
这话一出，病房里瞬间安静了。
政委和那位老领导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惊愕，有不解，更有一种深沉的痛惜。
“杨望！”
老领导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虽然压低了，却带着金石之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转业？
你是我们一手带出来的虎将！
是这把尖刀的刀锋！
部队需要你，战士们认你！
你现在跟我说，你要去地方‘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
政委也痛心疾首地接话：“老杨，你是不是伤糊涂了？
什么模糊了？
你就是你！
是带着我们穿插敌后三百里，是带着我们死守阵地七天七夜的杨望！
这点伤，打不垮你！”
张伟心里叫苦不迭，他知道会是这样。
他硬着头皮，继续按照想好的说辞：“我……我知道我对不起组织的培养。
可是，老领导，政委，仗……眼看就要打完了。
以后是建设时期，我一个大老粗，除了打仗，啥也不会。
去地方，也是响应号召，支援建设嘛。
我听说，有些地方缺干部……胡闹！”
老领导是真的动了气，胸口起伏着，“建设新中国，哪里都是战场！
军队就不用建设了？
国防就不用巩固了？
你以为天下太平了？
杨望，我告诉你，还早得很！
我们需要你这样的骨干，来带出更多能打仗、打胜仗的兵！”
政委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更加语重心长：“老杨，你是不是担心身体跟不上？
放心，组织上会给你最好的治疗和休养。
等你养好了，还有很多重要岗位需要你。
你的经验，你的意志，是咱们队伍的宝贵财富！
不是你一句‘啥也不会’就能抹掉的！
你这不是谦虚，是糊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他们无法理解，他们熟悉的那个一往无前、视军旅为生命的杨望，怎么会说出如此“丧气”和“逃避”的话。
他们只能将之归咎于重伤后的暂时脆弱和迷茫。
张伟躺在病床上，听着这些掷地有声、充满信任和期望的话语，心里五味杂陈。
他属于张伟的那部分灵魂在尖叫：“你们不懂！
我真的不行啊！
我是个冒牌货！”
可属于杨望身体的某些本能，似乎又在这些熟悉的声音和炽热的情感中微微颤动。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挣扎一下，为自己“转业大业”再争取一下，却发现面对那两双洞悉一切又饱含期望的眼睛，任何属于张伟的借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能在老领导和政委坚定的目光注视下，颓然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话咽了回去。
可是，不转业，他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打工牛马”，顶着军长的名头，在这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又该如何活下去？
胸口依旧疼，但此刻，心里的茫然和无措，比伤口的疼痛更加猛烈地淹没了他。
前路漫漫，他似乎被强行绑在了一辆疾驰的战车上，驶向一个他完全无法掌控的未来。
“看来得想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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