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送了那封只有一句话的邮件后，刘志远将手机调至静音，反扣在书桌上。
他没有等待回复的焦灼，也没有揣测周政反应的兴趣。
那句话，如同他清晨呼出的一口浊气，自然，且无需回头。
他回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冽的空气。
东方那抹鱼肚白正在扩大，染上淡淡的金边。
元宝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窗边，轻盈地跳上窗台，坐在他手边，尾巴垂下来，尾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摆动。
一人一猫，静静地迎接这个崭新的、却又与往常无异的清晨。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山涧溪流，沿着固有的河道，平稳而清澈地向前流淌。
被裁员这件事，似乎并未在他生活中掀起太大的波澜。
积蓄足够他度过一段从容的时光，而他物欲本就淡泊。
更重要的是，他的内心有了新的锚点。
**晨课。
**清晨五点左右，元宝的“踩踏服务”依旧准时。
刘志远不再有丝毫抗拒，甚至在元宝跳上来之前，他会先一步自然醒转，等待着那份毛茸茸的“晨钟”。
起身，静坐。
他不再刻意追求“空”，而是学着元宝凝视鱼缸时的状态，只是“在”。
感受身体的苏醒，聆听窗外渐次丰富起来的声音层次——送报员单车链条的脆响，早班公交进站的刹车声，邻家老人吊嗓子的悠长调子……这些声音不再是打扰，而是构成了这个鲜活世界的背景音。
静坐后，他会给自己和元宝准备早餐。
他的是一碗清粥，一碟小菜。
元宝的则是定量的猫粮，偶尔加一小勺它最爱的猫条。
他看着元宝埋头吃得专注，小胡子一颤一颤，偶尔发出满足的呜噜声。
吃饭，原来也可以是一件如此郑重而愉悦的事。
**市集。
**去菜市场成了他每日的必修课。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目标明确地抓了菜就走。
他会慢悠悠地逛，看水灵灵的蔬菜上滚动的露珠，看活鱼在盆里甩尾溅起的水花，听摊主们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吆喝，或者为了一毛两毛和熟客玩笑般地争执。
他熟悉了豆腐西施阿婆总在周三进最新鲜的卤水豆腐，卖肉的老张会在上午十点后把当天的肋排稍微降价。
他学会了辨认哪种番茄更沙甜，哪种黄瓜更脆生。
讨价还价间，多了几分人情的温度，少了几分计较的得失。
**午后。
**午后的时光最为悠长。
他有时看书，但不再是为了获取信息或完成任务，而是享受与文字、与作者思想的静静交流。
阳光透过窗纱，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元宝常会蜷在他脚边的阳光里，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睡得毫无防备。
他花更多时间侍弄他的小阳台。
绿萝的藤蔓己经垂挂下来，郁郁葱葱。
吊兰抽出了新的走茎，文竹的叶片纤细文弱。
那盆薄荷长势最旺，他时常掐下几片嫩叶，泡一杯薄荷茶，清凉的气息能萦绕整个下午。
他给它们松土、浇水、擦拭叶片，动作轻柔，像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对话。
他观察叶片脉络的伸展，感受泥土在指尖的湿润与颗粒感，时间在这种专注里变得绵长而富有质感。
**夜色。
**夜晚，他依旧练字。
墨香氤氲中，笔尖在纸上行走，带走白日最后一丝浮尘。
他发现自己下笔更稳，心也更静。
写的内容不再局限于经文，有时是偶得的诗句，有时只是随心所欲地写几个大字。
元宝有时会跳上桌，小心地避开未干的墨迹，在桌角找个地方趴下，琥珀色的眼睛随着他的笔尖移动，仿佛一个沉默的监工，又像一个安静的陪伴者。
前同事王磊偶尔还会发来信息，抱怨新工作的种种不顺，言语间充满了焦虑和对过去的怀念。
“志远，你真沉得住气，我就不行，一想到下个月房贷就心慌。”
刘志远看着屏幕上的字，能想象出对方抓耳挠腮的样子。
他回复得依旧简单：“慢慢来，总会好的。”
这不是敷衍，是他此刻真实的心境。
他并非无视现实压力，只是不再让这种压力主宰自己的情绪和节奏。
他发现自己对声音、光线、气味变得异常敏感。
能分辨出不同季节的风带来的不同气息，能听出雨滴敲打窗棂和树叶时音色的细微差别。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部气血的流动，在某些特别安静的時刻，一种微妙的、暖洋洋的舒适感会从丹田深处缓缓弥漫开来，通达西肢百骸。
这并非什么玄妙的“气感”，更像是一种身体在极度放松和觉知状态下，自然呈现的内在风景。
一天傍晚，他正在厨房切土豆丝，刀刃与砧板接触，发出均匀而清脆的“笃笃”声。
元宝蹲在门口看着。
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刘志远忽然停下手，一种难以言喻的、饱满的平静感笼罩了他。
没有特别的理由，没有值得庆贺的事件，就是在这个最寻常不过的黄昏，在准备最寻常不过的晚餐时，他感觉到一种深沉的幸福。
这种幸福不依赖于外物，不来自于成就或占有，它就在此刻，在此地，在他均匀的呼吸里，在他稳定的动作里，在元宝安静的陪伴里，在这片金色的光晕里。
他继续切着土豆丝，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生活本身，就是最深刻的修行。
而他的道，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寻常里，悄然生长，枝繁叶茂。
没有考验，只有生活。
而生活，本身就是全部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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