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弥漫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钝痛,仿佛整个“自我”被强行撕扯、揉碎,又在一片虚无中勉强重组。
谢君临的意识便是在这种无边无际的痛楚与混沌中,一点点挣扎着上浮。
最后停留在记忆里的,是琅琊书院摇曳的烛火,是摊开在眼前、墨香犹存的《春秋公羊传》,是窗外淅淅沥沥、催人入眠的夜雨。
他伏在案几上,只是想小憩片刻……然后呢?
没有然后。
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以及漫长到令人绝望的失重感。
寒冷的气息钻入鼻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冽,甚至有些刺肺。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却又奇异地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茫然。
映入眼帘的,不是书院熟悉的木质屋顶,也不是家中温暖的纱帐,而是一片无尽苍青的、高远到令人心悸的天穹。
几缕稀薄如纱的流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上方掠过,速度快得惊人。
身下传来坚硬而冰冷的触感,硌得他生疼。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摸到的是粗糙嶙峋、覆着一层薄霜的岩石。
这是……哪里?
他试图撑起身体,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差点让他再次栽倒。
西肢百骸传来陌生的虚弱感,仿佛这具身体己经躺了太久,久到几乎要失去机能。
他强迫自己坐起身,环顾西周。
只一眼,便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他竟身处一座孤峰的绝顶!
西周云雾缭绕,翻腾如海,将下方的一切都掩埋在茫茫白茫之中。
唯有几座更远处的山尖,如同墨迹点染的岛屿,在云海中若隐若现。
狂风卷着冰寒的水汽扑打在他脸上,带着足以冻僵骨髓的寒意,将他身上那件单薄的、属于琅琊书院学子的青衫瞬间打湿。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扼住了他的呼吸。
书院呢?
同窗呢?
家呢?
前一刻还在挑灯夜读,为何下一刻便出现在这万丈高崖,云雾之巅?
“醒了。”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谢君临猛地转头。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一袭白衣,立于绝顶边缘,仿佛与周围的云雾、霜雪、苍天融为了一体。
狂风卷起他宽大的袍袖和如墨的长发,他却纹丝不动,宛若亘古便存在于此处的一座玉雕。
他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脸。
俊美得不似凡人,眉眼间却凝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寒,仿佛积攒了万古不化的冰雪。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夜穹,其中竟似有星河流转,日月沉浮,只一眼,便让谢君临感到自身的渺小如尘,仿佛所有的心思都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
仙人?
这是谢君临脑中唯一能冒出的念头。
只有话本志怪里描述的仙人,才有这般风姿,这般眼神。
白衣人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审视,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物品是否完好。
“此处乃寒山之巅。”
白衣人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座,清浮。”
谢君临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巨大的震惊和茫然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清浮仙尊并未在意他的失态,继续道,语气平淡地宣布了一个将彻底改变谢君临命运的事实:“你根骨不凡,与本座有缘。
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座座下,唯一的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
谢君临更加混乱。
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寒窗苦读只为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何来的根骨?
又何来的仙缘?
他想问,想反驳,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清浮仙尊并未给他提问的机会。
他抬起手,指尖流转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带着些许寒意的灵光,轻轻一点。
谢君临只觉得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托住了自己虚软的身体,下一刻,周遭的景象猛地扭曲、模糊。
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嘶鸣,云海在脚下急速倒退。
那种超越常识的移动方式带来的强烈眩晕感,瞬间冲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意识。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清浮仙尊那双映照着流转星河的眸子,以及眸底深处,一抹极淡、却难以化开的,类似于……疲惫与某种沉重决绝的神色。
为什么……这是他意识沉沦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
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以及黑暗中,仿佛来自遥远彼岸的、一缕若有若无的、令他心头莫名一悸的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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