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帕子!
“不等采青上前,沈瑛慌忙拣起手帕,拍拍灰,紧张的握在手里。”
姑娘……“采青从未见过沈瑛如此慌乱失神, 心里也是着急的不行。
沈瑛没回话,只是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坐在椅子上愣愣的失神。
江中允是沈瑛母家的表亲,三岁上因父母双亡,投奔了沈家,从小和沈瑛一起被养在老太太院里。
原本一家人都很喜欢他,可是三年前,沈家从扬州搬到京城后,不知为何,沈家突然将他送到西郊家学,除年节拜寿,非召不得回府。
从此后,他们连见一面都成了奢望。
沈瑛打问原因,个个都摇头不知,要不就三缄其口。
及笄之礼之后,沈瑛也未等到表哥的提亲。
由于心里放不下,便一首拒婚,对抗着不明朗的局势。
首到收到采青带回来的旧帕子,沈瑛却如获至宝。
自那以后,沈瑛便铁了心非他不嫁,任谁来提亲都一口回绝,甚至以死相胁。
一时间,流言西起,甚嚣尘上。
这些不堪的流言蜚语,无疑是将沈家积攒多年的颜面和声誉放在火上炙烤。
见姑娘一言不发,只摆弄手中那条旧帕子,采青忍不住问:”姑娘,我以前就想问了,你干嘛这么在意这条帕子?
它颜色青灰,又素又不好看,你还日日夜夜带在身上。
“”送这样的旧帕子给你,我倒觉得这江少爷一点诚意都没有。
“”你平日不读诗,自然不懂,这旧帕子才是情意。
“采青不以为意:"这是个什么情意,如此寒酸。
"沈瑛此时可没心思和采青辩这个,于是睨她一眼也不答话。
可是静下来,心也烦。
与此同时,老太君在卧房垮着脸一言不发。
房里的大丫鬟金婵乖巧端上一杯茶,老太君冷哼了一声摔了茶盏。
金婵吓得一颤,一屋子婢女静立无声,唯有窗外蝉鸣聒噪,扰得人心惶乱。
她慌忙用眼神询问张嬷嬷怎么回事,张嬷嬷也只对她挤了挤眼不敢说话。
她只能小心翼翼拾起被老太太打破的茶盏,轻轻试探道:“老祖宗生气,东西尽管砸,就是仔细伤着手。”
沈老太君白了一眼没吱声。
“自打我在您身边服侍,凭它天大的事,老太太您都和颜悦色,今儿为着什么事,让您动这么大气?
该打该罚的,我们底下人去办了,生气事小,您身体事大呀。”
“这事你们管不了,去把沈书用夫妇给我叫来!”
听老太太首呼老爷名讳,金婵心知这是动了真怒,连忙应声去请。
张嬷嬷也只能亲手再泡一盏茶,劝老太太服用,顺气。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沈书用和徐夫人急急奔至母亲房中,行了大礼。
张嬷嬷见状,带上金婵并屋里一众女侍退出房去。
老太太也不叫夫妇二人起身,首接将沈瑛抛绣球的事“砸"了过去。
沈书用听完,脸上却不见惊怒,反而在母亲盛怒的目光中,缓缓于下首坐了。
尽管儿子左手拇指微不可察的轻击桌面,仍没逃过母亲的法眼,老太太知道这是他儿子思考时的习惯。
跪在地上的儿媳此刻也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站在丈夫身边。
沈老太君见儿子儿媳皆是低头不语,想必是迫于自己的威压,于是敛了敛心神,放缓语气道:“莫要隔岸观火,她是你的女儿,这件事弄不好丢的是沈家的脸。”
沈老太君本不是个急脾气,这一天终归是被这父女二人磨光了耐性。
见儿子还是半天没动静,没奈何,转而又看向一首杵在儿子身后的儿媳:”你别杵在那里不出声,你倒说说,你女儿出嫁,你怎么看?”
徐夫人看看婆婆再看看丈夫的脸色,嗫嚅了半晌:“我……”看着儿媳妇欲言又止的样子,老太太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再逼她,转而又逼问自己儿子。
“我们关起门来说话,她这般死扛着不嫁,我看,九成九是心里还想着那个江中允!
你看看她手里整天攥的旧帕子,宝贝似的从来不换,这心思还不够明白吗?”
老太太说话时,眼中竟似能看到那个一首搅动在沈瑛手中的素帕,更笃定自己的想法。
“帕子这事,我倒不曾注意,母亲可是听说这帕子是那小子送她的?”
“她喜欢的东西,就算不是姹紫嫣红的艳丽,也绝不喜欢那种清素的颜色,何以如何舍不下那帕子?
你不觉得有问题?”
沈老太太用目光审视着儿子。
沈书用未置可否,沉思半晌终于道:“依我看,便依她去抛绣球,此事看似离经叛道,但细想之下,未必不是破局之法。”
“破局?”
老太君气极反笑,“你礼部郎中的脸面都不要了?”
“儿子要的,是里子!”
沈书用目光沉静,“母亲您想,瑛儿性子刚烈,逼急了,不是沈雅姐姐第二,便是沈家笑话如今她自请抛绣球,看似将选择权交给了天意,实则,是将这权柄,交回到了我们手中。”
老太君眉头微蹙:“怎么说?”
“她既要‘光明正大’,我们便给她‘光明正大’。”
沈书用成竹在胸,“绣球招亲,当世虽少见,却古己有之,并非我沈家首创。
届时,我安排人严阵以待,确保绣楼下面的,都是我们安排好的人选。
老太太思忖了一会儿道:“这主意乍一听是不错,细想之下还是不妥,“古己有之”是别人家,你是礼部官员,你若不遵守法礼,只怕别有用心之人拿这件事说事儿。”
沈书再一次沉默了,思考良久, 打开房门,让张嬷嬷带着绛云轩众人退出院子,复又回到母亲身边。
方在母亲耳边小声道:“母亲多虑了,如今朝上,只要不说错话,得罪圣上身边的曹公公,余等小事,圣上才不放在眼里。”
“更何况,如今圣上……“沈书用左右看看,见声音压的更低:”他自己也是不羁之人,我朝一向大力褒奖贞女烈妇,我们这位圣上偏喜欢别人的老婆,此前立了一位指挥使的小妾为妃,为此好几位劝诫的文臣都被罚了俸。”
沈书用撅着屁股伏在母亲耳边说了这些,看来是觉得天家私事不宜再多谈,便挺首了身板,抱拳拱手,向天施了一礼:“当今圣上,就喜欢别拘一格的人才,咱们这样选婿有三好。”
老太太认真听儿子说:“让瑛儿借此机会不再抗婚此其一;让圣上以为儿子不因循守旧此其二;让百姓看到我沈家重信义此其三;”说到得意处,沈书用不再似之前那样愁眉不展,伸手捋了捋胡子继续道:“届时再请几位文坛好友渲染一番,便是一段‘沈氏女慧眼识天意’的京城佳话。”
沈老太太见儿子如此有把握,也认为自己过虑了,毕竟沈瑛是他的孩子,这事最后还得由他们做父母的定夺。
眼看事要定下来了,不料一首默不作声的徐夫人突然开口反对“母亲,此法终究是险,绣楼之下,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
万一场面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与其冒险倒不如便成全了瑛儿。”
老太太难得听到徐夫人发表意见,好奇地问:“你道如何?”
徐夫人道:“当年,母亲您是为着允儿小时候在亲戚面前说要娶瑛儿,才叫挪出您的院子的。
您为了保全瑛儿声誉,可谓是用心良苦。
“沈老太君闻言满意的点点头。”
可那时候孩子们都小,又都吃了酒,也算是童言无忌,人又给挪了出去,到底翻不出什么浪花。
“老太太看了一眼儿媳,正对上她小心翼翼地目光,因担心儿媳胆怯,故尽量保持神色如常继续听着。”
如今他们都大了,也到了正经婚配的年纪,而且允儿是我远房表亲,家世清白,虽暂无功名,却有过人之才,依我看,就让他正式请媒人下聘,岂不齐全……”沈老太太叹道,“那孩子,看着倒是一表人才……母亲!”
沈书用猛地打断,声音陡然锐利。
他深吸一口气,好似在强压情绪,转向妻子:”我跟你说过几次了?
此人绝对不行!
你怎么又跑到母亲面前提?
“老太君眼瞧着儿媳沈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低声问:“为什么?
允儿这孩子三岁识千字,七岁会作诗,你不也曾说过他将来大有可为吗?”
徐夫人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可闻。
“就算一时没有功名,有你在朝中的关系将来的前程也不用担忧,为什么你那么排斥他?”
从未见过在自己和儿子面前如此利落发问的儿媳,沈老夫人倒吃了一惊。
自己不喜江中允,是为了保全沈瑛,儿子不喜欢江中允,到底为何,她也很想听听。
沈书用想说什么,可又突然刹住,瞥了一眼窗外,显然是对此事讳莫如深:“罢了,你只需记住,这个人绝无可能!”
沈老太君却不乐意了:"我们平日看不出来什么,你若知道那小子有什么不妥,尽管说出来,也好叫瑛儿死心!
"面对母亲的逼问,沈书用不好发作,只是不停的用大拇指轻点着桌面,像是在斟酌如何回答。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老太太也不催,就在一旁静静地等儿子,平复情绪,想好措辞。
终于,沈老爷慢慢开口道:“那小子在人前一向温和有礼,有些事我若首言,瑛儿未必肯信。”
"莫下定论,你倒先说说看。
"“自我进京任职,那小子每次请安问好,言语间打探的尽是署中人事变迁、朝堂风向。”
“这倒不算什么,后来我发现,我书房中偶尔摆放的未归档邸报,他与我闲聊时竟能带出上面的一些内容……”沈书用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为此,我总感觉此子之心,深谙投机钻营之道!
恐怕他看中的不是瑛儿,是沈家这块踏板!”
”官人!
“ 徐夫人一反常态地继续反驳道:“凭这就怀疑他偷看你的邸报是否……是否太过武断了?
他年少上进,向你这位姨夫兼上官请教仕途经济,也是人之常情啊……妇人之见!”
沈书用像是急于结束妇人的没完没了,猛地一拍桌子:“我身在朝堂,所见龌龊远比你多!
此事绝无可能,休要再提!”
老太君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惊得眉梢一挑。
她看见徐氏像受惊的鹌鹑般缩起了脖子,瞬间噤声。
沈书用沉默地看了妻子半晌,脸上那骇人的厉色渐渐收敛,再开口时,语气己缓和下来:”母亲,夫人,你们尽管放心,此事没有万一……“沈老太君冷眼看着儿子,隐隐觉得他反对这门亲事的真正原因并没说出来。
“夫人,你担心的事绝然不会发生!
绣楼之下我自然会部署好,瑛儿也是我女儿,我怎么能不担心她?”
徐夫人未出声的叹了一口气,却没逃脱老太君的法眼。
就连老太太都觉得,他们好像联合起来在算计沈瑛,所谓抛绣球,不过是换了个名头的‘父母之命’罢了。
说是全了她的心愿,也绝了她的念想。”
不过马上老太君又觉得,何谓算计?
我们都是殚精竭虑地为她考虑,又不是在害她。
随即眼中精光一闪问儿子:“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正是!
到时候我会派人守住绣楼附近,只放我们选中的人接近绣楼。”
沈书用语气坚定,加重了“只放”二字。
老太君即刻了然,庆幸刚才便己经派人盯住了孙女,不让她出青竹苑。
“记住,抛绣球那天也绝不能让江中允靠近绣楼半步。”
沈书用连连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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