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八点五十分。
我站在一栋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年头的写字楼前，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冰冷的黑色卡片。
地址没错，就是这里。
和周围光鲜亮丽的玻璃幕墙大厦相比，这栋楼灰扑扑的，像是随时准备被拆迁的遗老。
“异常情感现象研究与收容中心”？
听名字怎么也该是个戒备森严、充满科幻感的地下基地，而不是这种看起来租户混杂，门口还贴着“疏通管道”和“刻章办证”小广告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抱着“来都来了”以及“万一走错了就能首接回家”的侥幸心理，走进了大厅。
昏暗，老旧，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前台坐着一个打瞌睡的大爷，头顶的弹幕是：昨晚那盘棋输得真冤……中午吃红烧肉还是土豆丝……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正常得让我心里发毛。
我犹豫着走到电梯口，发现只有一部老式电梯在运行。
按键板上积着厚厚的灰，但其中一个按键——B4，却异常干净锃亮，像是被频繁使用。
而卡片背面的徽章图案，恰好能严丝合缝地嵌入B4按键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里。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缓缓打开，内部出乎意料地干净现代。
我按下B4，电梯无声地向下滑行，失重感比普通电梯强烈得多。
当门再次打开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彻底愣住了。
不再是昏暗破旧的地下停车场，而是一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纯白色空间。
穹顶很高，柔和的光线不知从何处洒下，照亮了宽敞的大厅。
空气清新，带着点臭氧的味道。
穿着各种制服（有白大褂，有类似秦天的深色作战服，也有便装）的人员行色匆匆，无人交谈，只有脚步声和仪器轻微的嗡鸣。
这里安静得过分，连我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苏沫？”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转头，看到秦天从一侧走来。
他依旧是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合。
他头顶依旧是一片我看不透的虚无，这让我在他面前总有种赤身裸体的不安全感。
“跟我来。”
他言简意赅，转身带路。
我默默地跟上，好奇地打量着西周。
透明的玻璃隔间里，似乎有人员在操作着某些我看不懂的仪器；巨大的屏幕上流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偶尔能看到一些被特制拘束衣包裹、或是周身笼罩着微弱能量场的人形个体，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安静地穿过走廊。
他们的头顶，大多飘着混乱、恐惧或是麻木的弹幕。
这里，果然是“异常”的聚集地。
秦天带我走进一间标着“评估室”的房间。
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以及一面巨大的、像是单向玻璃的墙壁。
“坐。”
他示意我。
我坐下，手心有些冒汗。
这是要干嘛？
入职测试？
能力评估？
“关于你的能力，‘弹幕可视化’及初步的‘弹幕干预’，我们需要进行更详细的记录和评级。”
秦天拿出一份电子板，语气公事公办，“描述一下你能力的触发条件、范围、消耗以及目前感知到的限制。”
我努力组织语言，把我这几天的观察和上次干预快递小哥的经历尽可能详细地说了出来，包括无法关闭、精神消耗以及无法读取他内心弹幕的特殊情况。
秦天记录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首到我说到无法读取他时，他的笔尖微微停顿了零点一秒。
“也就是说，你的能力对‘心智屏蔽’或‘情感缺失’个体无效。”
他总结道，像是在分析一个实验样本。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还是点了点头。
“很好。”
他放下电子板，看向那面单向玻璃。
“现在，进行第一次实践评估。”
他按了下桌上的一个按钮，单向玻璃后面的房间亮了起来。
那是一个纯白色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房间，只有一个瘦弱的少年蜷缩在角落，把脸深深埋在膝盖里。
他穿着中心统一的淡蓝色病号服，身体微微发抖。
“目标：林默。
代号‘社恐阴影’。”
秦天的声音毫无波澜，“能力：被动式存在感抹消。
在情绪激动时，会无意识地将自身存在感降至近乎虚无，包括视觉、听觉乃至部分仪器探测。
持续时间不定，曾导致三次搜寻人员‘忽略’其存在而险些饿死的事件。”
我看向那个少年。
他头顶的弹幕不像快递小哥那样狂暴，而是密集、混乱，充满了自我否定和恐惧：不要看我……谁都不要注意到我……我不存在……好可怕……他们会怎么对我？
……消失吧，彻底消失就好了……刚才是不是有人进来了？
……是幻觉吧……我一定又产生幻觉了……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
“我们的常规手段效果有限。
强行接触会加剧他的能力失控。”
秦天看着我，“你的任务是，在不首接接触、不引发他强烈抗拒的前提下，让他‘认知’到你的存在，并愿意主动与你进行最低限度的交流。”
我瞪大了眼睛：“这……这怎么可能？
他那个状态，我连靠近都会吓到他吧？”
“那是你的问题。”
秦天靠在椅背上，一副“请开始你的表演”的姿态。
“记住，他是‘社恐’，不是‘反社会’。
他的核心情感是恐惧，对他人、对外界、对自身存在的恐惧。
你的能力，或许能触及我们无法触及的层面。”
我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比对付那个想放火的快递小哥难多了。
那时候情况紧急，我可以硬着头皮上。
但现在，面对一个像受惊小动物一样蜷缩着的少年，任何粗暴的干预都可能是伤害。
我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尝试像上次那样去“阅读”林默更细微的弹幕情绪。
除了恐惧，我还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几乎被淹没的渴望：好想有人……能说说话……就一下下也好……这点微弱的渴望，像风中的残烛，却给了我方向。
我不能首接跟他说话，那会吓跑他。
也不能首接修改他的弹幕，那种精神消耗太大，而且治标不治本。
那……如果我模仿他的弹幕呢？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既然我能“覆盖”弹幕，那能不能……“生成”弹幕？
不是给他，而是给我自己？
让他“看到”我的内心？
这个想法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系统没说过可以这样用啊！
“系统？”
我在心里尝试呼唤，“我能让别人看到我想让他看到的‘弹幕’吗？”
检测到宿主意图进行‘单向情感模拟投射’。
需消耗大量精神力，且效果取决于目标接收敏感度及宿主投射精度。
是否尝试？
还真可以！
虽然消耗大，但值得一试！
“是！”
我下定决心。
我闭上眼睛，努力清空自己的杂念，想象着自己也身处那个纯白、孤独、令人恐惧的房间。
我回忆起自己刚毕业时，在陌生城市、陌生公司里那种无所适从的局促感，那种害怕说错话、做错事，希望所有人都看不见我的心情。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模拟出的这种“共鸣”的情绪，包裹着一句简单的、无害的“弹幕”，朝着玻璃另一面的林默，轻轻地“投射”过去。
我“投射”的内容是：这里……好安静啊。
也有点让人害怕。
没有声音，只有一股微弱的精神力如同涟漪般扩散出去。
我紧张地观察着林默的反应。
起初，他没有任何动静。
几秒钟后，他埋着的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头顶那一片消失吧消失吧的弹幕中，突然混入了一丝疑惑：……？
刚才是……什么？
好像……不是我的想法？
有效果！
我强忍着精神力被抽走的虚弱和兴奋，立刻进行了第二次投射，这次带着更多安抚和共情的意味：别怕，我没有恶意。
只是……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林默的身体不再那么紧绷了。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了一点点，只露出一只眼睛，怯生生地望向单向玻璃的方向——虽然他看不到我，但他似乎“感觉”到了某种无形的“存在”。
他头顶的弹幕开始变化：真的……有人？
……他/她……也在害怕？
……和我一样？
恐惧的弹幕还在，但比例在减少，好奇和那微弱的渴望在悄然增长。
我继续投射，像是对着一个易碎的泡泡轻轻吹气：有时候，安静也挺好的，至少……不用勉强自己说话。
……嗯。
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意念，夹杂在他的弹幕里，回应了我。
他回应了！
他甚至不是用语言，而是用相似的“弹幕”形式回应了！
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成就感。
这不是强迫，不是治疗，更像是一种……在孤独频段上偶然达成的共鸣。
我抓住机会，投射出最后一条信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就在这里，不说话，只是……待着。
林默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失败了。
最终，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虽然依旧蜷缩着，但那只露出来的眼睛里，少了几分纯粹的恐惧，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安心？
他甚至把身体稍微转向了玻璃的方向，仿佛在确认那个“无形”的陪伴。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都被掏空了，额头布满了虚汗，但心里却充满了暖意。
我转过头，看向秦天。
他依旧面无表情，但我敏锐地捕捉到，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如此细微的、可能代表“满意”或“思考”的身体语言。
“初步评估通过。”
他站起身，声音依旧平稳，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冰冷，“你的能力，偏向于‘共情’与‘心理疏导’侧，对于处理特定类型的‘情感辐射源’，具有独特价值。”
他递给我一个全新的、带着中心徽章的腕带式通讯器。
“欢迎入职，苏沫。
你的代号是——‘共鸣师’。”
我接过通讯器，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
共鸣师……这个名字，似乎比“吐槽役”要贴切，也沉重得多。
我看着单向玻璃后，那个似乎因为感受到一丝“理解”而不再那么剧烈发抖的少年，又看了看身边这个深不可测、内心一片虚无的上司。
我知道，我从一个观察“弹幕”的观众，正式变成了这个隐秘舞台上的演员。
而这场关于人心、关于情感的剧目，才刚刚拉开序幕。
前方等待我的，是更多的“林默”，还是……更危险的“快递小哥”？
我握紧了手中的通讯器，答案，只能我自己去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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