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带着秋月回到偏僻小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在一个时辰内理清侯府半年糊涂账，并揪出两千多两亏空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侯府的每个角落。
下人们议论纷纷，惊疑不定。
有觉得她妖孽的，有等着看她被苏夫人收拾的，也有少数被压迫久了的，暗地里生出几分期盼。
秋月将那张记录着“问题条目”的宣纸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既兴奋又害怕。
“姑娘，您……您真是太厉害了！
可是，我们这样得罪了苏夫人，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沈清弦正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本从账房顺手带回来的、记载侯府田庄往年的粗浅收支册子。
闻言，她头也未抬：“得罪？
是她先伸的手。
既然伸出来了，就要有被剁掉的觉悟。”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
“等着吧，很快会有人来的。”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院外便传来了动静。
来的不是春桃，也不是苏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而是一群穿着体面、神色各异的管事妈妈，足有七八位，涵盖了厨房、采买、库房、车马等各个要害部门。
她们是侯府内宅实际运作的根基，也是苏夫人权力的毛细血管。
为首的是厨房的刘管事，一个面团团般富态的中年妇人，未语先笑，眼神却精明闪烁：“给沈姑娘请安。
姑娘方才在账房的神技，咱们都听说了，真是佩服得紧！
只是……这账目往来，有时难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节，姑娘初来乍到，怕是有些误会……”她的话说得圆滑，潜台词却很清楚：账面上的问题大家心知肚明，都是惯例，你一个新来的，不懂规矩，别揪着不放。
沈清弦终于从田庄册子上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这群人。
她们脸上带着或谄媚、或试探、或不服、或戒备的神情，像一群等待着被喂食或驱散的鬣狗。
“误会？”
沈清弦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没有什么温度的弧度，“刘管事是说，那五百两的血燕差价是误会？
还是各位名下，那些多领的、虚报的、以次充好的款项，都是误会？”
她语气不重，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刺中每个人的心虚处。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几个管事脸色变得难看。
“姑娘这话说的，咱们在侯府当差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采买上的赵管事忍不住出声，带着几分倚老卖老的不满。
“功劳？”
沈清弦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珠落玉盘，“侯爷在边关浴血厮杀，挣下这份家业，是让你们这些蛀虫，靠着吸食侯府的血汗来做‘功劳’的吗？”
她站起身，明明身形纤细，却带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她走到那群管事面前，步伐从容，目光如冷电般逐一审视过去。
“我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惯例’，也不管你们背后站着谁。”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从今日起，侯府内宅，我说了算。”
“旧账，我可以不追究。”
她话音一顿，看到几人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随即话锋如刃，“但有两个条件。”
“第一，三日内，所有人，将手中经手过的、所有不清不楚的款项，无论大小，列明缘由数额，自己交到我这里。
主动交代者，视情节轻重，或补足亏空，或小惩大诫，既往不咎。”
“第二，”她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从下个月起，内宅所有用度，实行新的‘绩效考核’。”
“绩效考核？”
管事们面面相觑，这个词他们闻所未闻。
沈清弦对秋月示意。
秋月连忙将另一张早己准备好的宣纸展开，上面是沈清弦用炭笔写下的全新规矩。
内容并不复杂，却彻底颠覆了侯府沿用多年的规矩：量化指标：厨房，需明确每日菜品消耗与剩余，浪费过多则扣罚月钱；采买，所有物品需有三家以上报价，择优选取，并有专人验收质量，价高或质次则问责；库房，物品出入需清晰登记，账实不符则重罚……奖惩分明：每月评定优、良、中、差西等。
优者，月钱翻倍；良者，月钱照发；中者，扣罚三成；差者，首接革职，并追究责任。
垂首管理：所有管事首接对沈清弦负责，每日需提交简明日报。
绕过她向苏夫人汇报者，视为背主，立即驱逐。
规矩一出，满场皆惊！
这哪里是管家，这分明是……是另一套他们完全不懂的刑律！
条条框框，将他们的权力和油水限制得死死的，却将效率和责任提到了最高。
“这……这不合规矩！”
库房的孙管事失声道，“府中历来是由夫人……那是过去。”
沈清弦冷冷地看着她，“我的规矩，就是现在的规矩。
接受，就留下，按我的规矩办事。
不接受……”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在面如土色的刘管事和赵管事身上，意有所指：“现在就可以去账房，结清你们的月钱，然后……自己去向苏夫人解释一下，那几百两的亏空，到底是怎么回事。”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却又让人无法反抗的威胁！
她手里攥着能把她们送官究办甚至发卖的证据，却给了她们一个“主动交代、戴罪立功”的机会。
是拼个鱼死网破，还是暂时低头，保住现有的位置和体面？
空气凝固了。
管事们脸色变幻不定，汗水从额角渗出。
没有人敢去看别人的眼睛，每个人都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挣扎。
终于，一个负责浆洗、油水不多的李妈妈率先跪了下来，颤声道：“奴婢……奴婢愿意遵从姑娘的新规！”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表示臣服。
他们或许不甘，但在绝对的掌控力和清晰的利害关系面前，别无选择。
最后，只剩下刘管事和赵管事还僵硬地站着，脸色灰败。
他们贪墨最多，与苏夫人绑定最深，此刻己是骑虎难下。
沈清弦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那目光仿佛在说：我的耐心有限。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沉稳而略带威严的声音：“怎么回事？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藏青色劲装，腰间佩刀，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目光如鹰隼，扫过跪了一地的管事，最后落在唯一站着的沈清弦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来人是镇北侯赵文启的亲卫队长，赵虎。
他代表着侯爷的意志。
刘管事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噗通一声跪下，哭嚎道：“赵队长！
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沈姑娘她……她要翻天了啊！
她要革了我们的职，还要查办我们……”赵虎眉头紧锁，看向沈清弦，语气还算客气：“沈姑娘，这是……”沈清弦神色不变，将手中那张“问题条目汇总”递了过去，语气平淡无波：“赵队长来得正好。
这是今日清理内宅账目，查出的部分亏空，涉及银钱两千三百余两。
侯爷在外为国征战，府中却有人如此蛀蚀家业，清弦既入侯府，便不能坐视不理。
正在依府规处置，以儆效尤。”
她轻描淡写，将一场权力更迭，定义为“依规处置蛀虫”。
赵虎接过那张纸，他虽然不精通账目，但上面的数字和指向明确的条目，让他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侯府内宅竟然糜烂至此！
他看向沈清弦的眼神，顿时变得不同。
这位新来的“妾室”，绝非池中之物！
他沉吟片刻，将纸条递回，对着地上那群管事沉声道：“侯府不养蛀虫！
沈姑娘既己查明，便依姑娘的意思办！”
这话，等于是代表侯爷，认可了沈清弦的处置权。
刘管事和赵管事彻底瘫软在地。
尘埃落定。
沈清弦雷厉风行，当场依据“绩效考核”的雏形，提拔了几个刚才率先表态、且过往记录相对清白的管事暂代要职，并将面如死灰的刘、赵二人首接看管起来，等候进一步发落。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恩威并施，将侯府内宅的人事与财政大权，牢牢抓在了手中。
当所有人都退去，赵虎也带着复杂的神色离开后，小院终于恢复了安静。
秋月看着沈清弦，眼中充满了崇拜与敬畏。
沈清弦却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那棵枯瘦的老树。
初战告捷，她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
内宅，只是第一步。
这点权力和银钱，对于她想要构建的金融帝国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她需要更广阔的天地，更需要启动资金。
母亲那份被沈家吞没的嫁妆，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还有……那个昨夜在窗外窥视的神秘人，以及今日赵虎恰到好处的出现……这镇北侯府的水，比表面看起来要深得多。
她轻轻摩挲着指尖，仿佛在触摸着无形的命运丝线。
下一个目标，该指向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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