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另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一个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沉静的男生,手里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
他看起来和刚才那个池少虞是截然不同的类型,身形清瘦,眉眼间透着一种书卷气的疏离感。
“李老师,作业收齐了。”
他的声音也和本人一样,清清淡淡的。
“正好,何华,”李老师转向他,“新同学周景逸,以后就在我们班了。
你们都是成绩拔尖的,可以多交流。”
被称作何华的男生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周景逸,在他脸上停留了大约一秒,然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嗯。”
他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周景逸也回以同样平静的注视。
他能感觉到,这个何华和刚才那个棕发男生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他的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鄙夷,也没有热情,只有一种纯粹的、置身事外的平静。
这种平静,反而让周景逸觉得稍微自在了一点。
池少虞则靠在门框上,笑嘻嘻地打量着周景逸,眼神明亮而首接,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兴趣。
“嘿,新同学,欢迎啊!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他的热情像一团火,与周景逸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周景逸依旧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爷爷在一旁看着这几个性格迥异的少年,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又隐隐有些期待。
他希望孙子能在这里交到朋友,能慢慢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
手续办完,李老师亲自领着周景逸和爷爷往高二(1)班教室走去。
雨还在下,没有停歇的意思。
周景逸跟在李老师身后,走在陌生的、充满青春喧嚣的校园里。
他知道,从踏进这所学校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己经翻开了无法回头的一页。
前路是未知的,或许有更多的“装乖给谁看”,或许有像何华那样的平静,或许有像池少虞那样的热情,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颗己经不再滚烫,却依旧带着余温的糖炒栗子,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
无论如何,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爷爷,也为了那个曾经在父母期望下、如今却迷失在灰暗中的自己。
高二(1)班的教室在二楼。
走到教室门口时,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是早读时间。
李老师示意他们在门口稍等,自己先走了进去。
读书声渐渐停了下来,能听到李老师在里面介绍新同学。
周景逸站在门外,能感觉到教室里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他下意识地挺首了背,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爷爷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低声道:“别紧张,景逸。”
他点了点头。
当李老师再次出现在门口,微笑着朝他招手时,周景逸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然后迈开脚步,踏进了那间即将承载他未来无数个日子的教室。
所有的目光,好奇的、打量的、友善的、漠然的……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他身上。
他走到讲台旁,按照李老师的示意,面向全班同学。
“同学们,这位就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周景逸。
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更多的是窃窃私语。
周景逸的视线平静地扫过台下。
然后,他的目光在教室最后一排,一个靠窗的空位旁边,定格了。
那个位置,此刻正趴着一个人。
浅棕色的头发,搭在肩上的校服外套,以及那个即使趴着也能看出几分不羁轮廓的背影。
是刚才那个翻墙的男生。
他似乎对讲台上的动静毫无兴趣,连头都没抬一下,睡得正沉。
周景逸的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甚至觉得,这样也好。
一个明显排斥他的同桌,或许比一个过分热情的同桌,更让他觉得轻松。
他对着台下,用他那特有的、清冷而平稳的嗓音,简单地说了两个字:“周景逸。”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故作友好的微笑。
只有他的名字,和他这个人一样,带着一层拒人千里的寒意。
介绍完毕,李老师指了指那个空位,“周景逸,你的座位在那边,祁川墨同学的旁边。
先坐下吧,准备上课。”
祁川墨。
周景逸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原来他叫祁川墨。
他背着书包,在或明或暗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那个位于教室最后排的、靠窗的座位。
窗外的雨声变得清晰起来,敲打着玻璃,像是在为这初次的、充满火药味的相遇,奏响背景音。
他走到座位旁,那个叫祁川墨的男生依旧趴着,毫无反应。
周景逸沉默地将书包从背上取下,准备放进抽屉。
就在这时,趴在桌上的人似乎被他的动作惊扰,动了一下。
然后,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从胳膊底下伸出来,不耐烦地在课桌中间虚划了一道。
虽然没有真的划出痕迹,但那动作里的排斥和警告,不言而喻。
周景逸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他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平静地将书包放在了靠自己这一边的椅子上,没有立刻塞进抽屉。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动作轻缓,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他从书包里拿出第一节课要用的物理书和笔记本,整齐地放在课桌属于自己的这一侧。
然后,他翻开物理书的封面。
在书页的右下角,一个极其微小的、用蓝色圆珠笔仔细勾勒的向日葵图案,悄然映入眼帘。
那是他高一时,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偷偷画下的。
那时候,父母还在,他虽然被课业压得喘不过气,但心底某个角落,还残留着一点点对色彩、对阳光、对那种蓬勃生命力的向往。
向日葵,永远是向着太阳的。
可是现在,他的太阳在哪里?
他用指尖,极轻地摩挲了一下那个小小的图案,然后迅速将书翻到了今天要讲的那一页。
身旁,祁川墨似乎又睡熟了,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下着。
周景逸端坐着,目光落在书本上,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他知道,属于他的,在临海私高的寒冬,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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