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更大了。
密集的雨点砸在顾家老宅黑色的车顶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像是为这场荒诞闹剧敲响的丧钟。
加长林肯车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的冰。
顾璟坐在靠窗的位置,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扭曲的街景。
他身上还穿着那套昂贵的白色礼服,此刻却像一块浸透了冷水的裹尸布,紧贴着他的皮肤,汲取着他体内最后一点温度。
额前几缕被打湿的黑发垂落,遮住了他空洞的眼睛。
车内没有人说话。
父亲顾明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怒气未消。
母亲坐在他旁边,拿着手帕不住地拭泪,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抽泣,不知是为儿子的遭遇,还是为顾家颜面扫地。
大哥顾琛则一脸烦躁地松着领带,眼神阴鸷地时不时瞥向顾璟,仿佛这一切的羞辱都是因他而起。
“哭什么哭!”
顾明终于爆发,猛地一拍真皮座椅,发出巨大的声响,吓得顾母浑身一颤,哭声戛然而止。
“还嫌不够丢人吗?!”
他猛地转向顾璟,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迁怒:“还有你!
当时为什么不机灵点?
非要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
如果你当时能哄住那个傻子,事情何至于此!”
顾璟缓缓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一丝委屈或愤怒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父亲,”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透支后的平静,“您觉得,在一个全城瞩目的订婚宴上,被当众退婚,是因为我没有哄好一个……‘傻子’?”
顾明被他这句话噎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更是恼羞成怒:“你这是在怪我?!”
“我不敢。”
顾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决定联姻的是顾家,当场退婚的,也是顾家。”
“你!”
顾明气得抬手欲打,却被顾琛拦住。
“爸,现在不是教训他的时候!”
顾琛语气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平息秦家的怒火!
我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秦烈的脸,秦家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要是他们因此撤资,或者更狠一点,在生意上打压我们,顾氏就真的完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顾明的怒火,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他颓然靠回椅背,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
是啊,秦家那样的庞然大物,捏死如今的顾氏,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了多少。
车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车外哗啦啦的雨声,无情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回到顾家,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
佣人们噤若寒蝉,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触怒了主人。
顾明径首去了书房,重重摔上了门。
顾母被扶回房间休息,依旧哀哀哭泣。
顾琛烦躁地在客厅里踱步,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顾璟没有理会他们,他独自一人,一步一步地走上旋转楼梯,回到自己位于三楼的卧室。
这个房间,他住了二十多年,里面的每一件摆设都熟悉无比。
墙上还挂着他年少时获奖的画作,书架上排列着他精心收藏的设计类书籍,窗边的桌子上,甚至还有他未完成的设计稿。
这里曾是他的避风港,是他可以短暂逃离家族纷争、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小小天地。
而此刻,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色彩。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被暴雨肆虐的花园。
那些精心培育的名贵花木,在狂风骤雨中狼狈地摇曳,花瓣零落,如同他此刻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的是管家忠伯,一位在顾家服务了三十多年的老人。
他看着顾璟孤寂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小少爷,”忠伯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顾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该来的,总会来。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跟着忠伯走出了房间。
书房里,气氛凝重。
顾明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脸色阴沉。
顾琛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眼神复杂地看着走进来的顾璟。
母亲没有在场,想必是怕心软,或者,是无法面对接下来的决定。
“小璟,”顾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却更令人心冷的平静,“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
顾家,己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顾璟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判决。
“秦家我们得罪不起。”
顾明继续说道,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为了平息秦家的怒火,为了顾氏集团上下几百号员工,为了我们这个家……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但最终还是残忍地说了出来:“秦夫人那边……暗示了,虽然婚约不作数了,但她儿子……似乎对你印象不错。”
顾璟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印象不错?
是指那个被塞到他手里的奥特曼,还是指他大哥打掉玩具后,对方那场惊天动地的哭嚎?
顾琛在一旁接口,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冷酷:“既然秦烈对你不排斥,那你过去,陪在他身边,哄他开心,就算是为我们顾家将功补过,也算是……给秦家一个交代。”
“过去?”
顾璟终于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斤重量,“以什么身份?
被退婚的前未婚夫?
还是……送给那个‘傻子’的,玩物?”
“顾璟!”
顾明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注意你的措辞!
这都是为了家族!”
“家族?”
顾璟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为了家族,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出去联姻;为了家族,就可以在觉得没有价值时,当众像丢垃圾一样丢掉;现在,还是为了家族,又可以把我像件礼物一样,打包送给别人?”
他的目光逐一扫过父亲和兄长,那眼神清澈而冰冷,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在我还有联姻价值的时候,我是‘顾家小少爷’;当我没有价值反而带来麻烦时,我就是可以随时牺牲的‘弃子’。
父亲,大哥,在你们眼里,我究竟算什么?”
顾琛被他问得有些恼羞成怒,别开了视线。
顾明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雨还在下,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
良久,顾明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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