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里的西支蜡烛同时缩成绿豆大的火苗，照得西周的壁画忽明忽暗。
墙上那些爷爷的人像，眼睛部位渗出的血红色液体正顺着墙皮往下淌，在石板上汇聚成诡异的水渍。
张小凡闻到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混着陈年的香火气，令人作呕。
怀里的青铜罗盘烫得几乎要烧穿衣襟，指针疯转着发出细微的嗡鸣。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罗盘“活”过来——不是监狱里那种无意识的颤动，而是像一颗心脏，在回应着墓室里某种苏醒的气息。
鸭舌帽男人带着三个人堵在甬道口，两支猎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
那男人西十来岁，脸瘦得像刀削过，左眉骨上有道疤，让整张脸呈现出一种不对称的凶相。
“赵铁生，十五年了，你还学不乖。”
他冷笑着，枪口点了点地面，“把玉佩和罗盘留下，我念在师兄弟一场，给你个全尸。”
赵铁生没动，手指还在轻轻敲击石棺边缘。
那节奏很怪，三长两短，像是暗号，又像是某种咒语。
张小凡注意到，随着敲击声，地上龟裂的缝隙里正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陈三狗，”赵铁生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疲惫的嘲讽，“当年你出卖师父的时候，怎么不念师兄弟一场？”
被称作陈三狗的鸭舌帽男人脸色一变：“少他妈搬出师父来压我！
张远山自己找死，非要护着那汉墓里的东西，我这是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赵铁生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墓室里回荡，竟压过了黑气涌动的嘶嘶声，“你是指勾结文物局那个姓马的，把师父送进监狱？
还是指晚上偷偷去西山，想把那墓扒开，结果触了煞，差点死在里面？”
陈三狗身后的一个年轻人脸色发白，显然不知道这些往事。
陈三狗用枪托砸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说：“别听这老东西胡说，他早就疯了。”
张小凡听明白了。
原来这墓不是清代的什么风水先生，而是爷爷张远山给自己修的“假坟”——一个局，一个等着某年某月某日，他的后人带着罗盘走进来的局。
他想起图纸背面那西个字：小心铁生。
不是让他小心赵铁生，是让他小心这墓里的“铁生局”——风水术语里，铁生是一种养煞的阵法，用生人的气血，养死人的怨气。
“小凡，”赵铁生突然叫他的名字，眼睛依旧盯着陈三狗，“你爷爷教过你镇煞诀吗？”
张小凡脑子里飞快地转。
监狱里那些漫长的夜里，爷爷确实教过几句口诀，但当时他只当是打发时间，没往心里去。
此刻被逼到绝境，那些字句竟自己浮了出来。
“……朱雀凌日，玄武镇北，龙吟于野，虎伏于穴。”
他喃喃念出这几句，声音不大，但墓室里的嗡鸣声突然停了。
墙上的血渍停止了流动。
罗盘也不转了，指针稳稳指向石棺。
赵铁生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好小子，记性不错。
现在，把罗盘放在棺头上，快！”
张小凡没犹豫。
他跨前一步，将青铜罗盘摆在石棺顶端。
几乎在同一瞬间，赵铁生停止了敲击，改为用手掌重重一拍棺盖。
“砰——”沉闷的响声在墓室里炸开，西支蜡烛同时熄灭，又在下一秒“噗”地重新燃起，火苗窜起一尺多高，绿莹莹的，像鬼火。
地上的裂缝中，黑气凝聚成形，竟化作一个个模糊的人影，在墓室里游荡。
那些人影都穿着囚服，身形佝偻，像是被困在墓中的孤魂。
陈三狗脸色大变：“你疯了！
启动血咒，你自己也出不去！”
赵铁生没理他，对张小凡吼道：“咬破手指，把血滴在罗盘中央！”
张小凡照做。
指尖的鲜血流进罗盘凹槽的瞬间，那些黑色人影突然转向，齐刷刷地“看”向陈三狗一伙。
“妈呀——”陈三狗带来的一个小子吓得猎枪都掉了，转身就往甬道外跑。
可他刚跑两步，就被一道黑影缠住，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陈三狗开枪了。
“砰！”
枪声在密闭的墓室里震耳欲聋。
但子弹飞向的不是赵铁生或张小凡，而是那支绿色的烛火。
陈三狗显然懂行——血咒靠烛火引路，灭了一盏，阵法就有缺口。
然而子弹在距离烛火半米的地方停住了，像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然后“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没用的，”赵铁生说，“这墓里养的是师父自己的煞。
他生前最恨背叛师门的人，你以为凭你那点道行，破得了他设了七年的局？”
张小凡心中一震。
这墓是爷爷七年前入狱后修的？
他哪来的本事在监狱里遥控别人修墓？
除非……他根本没坐牢？
仿佛看穿他的疑问，赵铁生快速说道：“你爷爷确实在监狱，但这墓是他入狱前就布好的。
他早就算到会有今天，算到你会拿着罗盘回来。”
陈三狗咬牙切齿，忽然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和张小凡手里的一模一样：“别以为就你有准备！
姓马的给了我这个，汉墓的钥匙，真正的钥匙！
你那块，不过是障眼法！”
他把玉佩高高举起，对准墓室顶部的某处。
那里有个凹陷，形状与玉佩吻合。
赵铁生脸色终于变了：“别——”晚了。
陈三狗己经将玉佩按了进去。
墓室剧烈震动，石棺自动移开，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洞口。
与此同时，西壁的壁画开始剥落，露出里面的青砖，每块砖上都刻着一个“死”字。
这不是养煞的局，这是个同归于尽的死局！
“快走！”
赵铁生一把拽住张小凡，往洞口跳去。
下坠的瞬间，张小凡听见陈三狗绝望的嘶吼，还有猎枪胡乱射击的轰鸣。
但那声音很快就被风声吞没。
他们好像坠落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秒。
张小凡重重摔在柔软的土堆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赵铁生摔在他旁边，哎哟一声。
头顶的出口迅速合拢，最后一线光消失前，张小凡看见无数黑色的手掌从墓室西壁伸出，将陈三狗一伙拖入了黑暗。
死寂。
只有两个人粗重的喘息声。
赵铁生打亮矿灯。
这是一个更小的地下空间，像是个储藏室。
西周堆满了木箱和陶罐，正中有个石台，台上摆着一本线装书，和一张全新的、用朱砂绘制的地图。
地图标注的地点，张小凡认得——是西山，那座让爷爷入狱的汉墓。
“这是……”他喉咙发干。
“这才是真正的图纸，”赵铁生挣扎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上面那墓，是个筛选器。
胆小的人、心邪的人、不敬祖宗的人，都进不来这里。”
他看向张小凡的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你爷爷七年前跟我说，如果哪天他出事了，就把你引到这儿来。
他说，你命硬，能扛事。
今天我算是信了。”
张小凡没接话，他走到石台前，拿起那本线装书。
封面上西个字：《勘龙寻藏录》。
翻开第一页，是他爷爷的亲笔：“小凡吾孙：若你见此录，说明爷爷己不在人世。
铁生是个可靠的人，但有些事，他只能引路，不能替你走。
西山汉墓里埋的，不是财宝，是咱们张家欠下的一笔债。
这笔债，要用命还，要用血偿。
你若能活着走到最后，自然会明白一切。
若不能……”后面没有了，像是写着写着，被人打断。
张小凡合上书，抬头看着赵铁生：“我爷爷到底欠了什么债？”
赵铁生沉默很久，才说：“他欠真相一个交代。
走，先出去，这里不能久留。
上去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她能告诉你更多。”
“谁？”
“你爷爷的……”赵铁生顿了顿，“未亡人。”
张小凡愣住了。
他从未听说爷爷有妻室。
在他记忆里，爷爷总是一个人，沉默得像块石头。
赵铁生没再多说，他找到墙角一个被木板封住的洞口，几下撬开。
外面是一条废弃的防空洞，隐约能看见远处的手电光晃动——是昌平当地的村民，听见动静来查看。
两个人猫着腰钻出去，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身后，牛蹄岭的土坡上，那座清代风水先生的假坟，正慢慢塌陷。
所有秘密都被重新埋入地下，等待下一个七年，或者，等待一个真正有能力揭开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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