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嘹亮的起床号如同利刃,精准地劈开黎明前的寂静。
林晚秋几乎是弹坐起身,这是多年农村生活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有几秒钟的恍惚,视线掠过刷着绿漆的窗框、洁白平整的床单,她才猛地记起——这里不是林家村那间漏雨的土屋,而是部队大院,这间属于她的、简陋却一尘不染的宿舍。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被安排命运的林晚秋了。
深吸一口气,她开始行动。
被子被她笨拙却认真地叠弄着,回忆着昨日陆承洲演示的步骤,虽然最终成果离标准的“豆腐块”相去甚远,却也方方正正,有了几分军旅的轮廓。
洗漱,打扫,她手脚麻利,将小小的空间收拾得井井有条。
六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
门外的陆承洲见她己穿戴整齐,眼神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
他并未多言,只是言简意赅:“先去后勤处领生活用品,然后,我带你去文艺宣传队报到。”
“好。”
林晚秋点头,手心却微微沁出薄汗。
军营的规矩,别人的眼光,都像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她心头。
——部队大院的清晨,是一部精准运行的机器。
女兵们喊着口号,步伐铿锵;年长些的嫂子们则洒扫庭院,准备早饭,一切都秩序井然。
林晚秋跟在陆承洲身后,微低着头,努力收敛自己的气息,生怕一个不合时宜的动作,就暴露了与这里的格格不入。
后勤处的王干事是个嗓门洪亮的中年妇女,见到她,便热情地塞过来脸盆、毛巾和暖水瓶:“是新来的林嫂子吧?
哎哟,真精神!
好好干,咱们这儿啊,就看重实在人!”
那质朴的热情,瞬间熨帖了林晚秋心头的不安,她回以一个腼腆却真诚的笑容。
——上午八点,文艺宣传队的排练室外,隐约传来合唱的歌声。
陆承洲在门口停步,侧头对她低语,声音比平日似乎缓和半分:“就是这里。
进去吧。”
他顿了顿,添上一句,“凡事……晚上再说。”
林晚秋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
宣传队的队长是位西十岁上下的女军官,姓周,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她将林晚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林晚秋?
听说你识字,还会唱两句?”
“是,队长。
在村里上过扫盲班,也……也登台唱过山歌。”
她尽力让声音平稳,不露怯懦。
“行,先跟合唱队,站第三排右边。”
排练室内,歌声嘹亮。
林晚秋站在人群中,努力跟着节奏,最初的紧张在她开口后渐渐消散。
她天生有一副清亮的好嗓子,即便在集体的和声中,也如一股清泉,悄然流淌出来,引起了周队长几次无意的侧目。
——午饭时间,食堂里人声鼎沸。
当林晚秋跟着陆承洲走进去时,能明显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低着头,默默吃着饭,耳边飘来邻桌嫂子们压低的议论:“就是她呀……听说家里是农村的……陆排长这人本来就话少,俩人看着是没什么话说……”林晚秋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陆承洲,却突然伸过筷子,将几块他餐盘里的红烧肉夹到了她碗里,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多吃点。”
他声音依旧低沉,没有多余的情绪,“下午还要练。”
林晚秋愣住了,抬头看他。
他却己收回目光,仿佛刚才那个举动,只是出于对一个“战友”的基本关照。
——排练间隙,几个热情的嫂子围过来与她说话,问些家常。
林晚秋谨慎地回答,言简意赅。
周队长也走过来,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陆排长人是顶好的,就是性子闷。
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这陌生的善意,让林晚秋心里一暖。
——傍晚时分,夕阳将训练场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
林晚秋独自在营房旁的小路上散步,看着远处哨兵挺拔如松的身影,听着隐约传来的训练口号,一颗漂浮不定的心,竟奇异地沉淀下来。
这里规矩严明,却也秩序井然,给了她一种在老家从未有过的、坚实的安全感。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她回头,见陆承洲走了过来,将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和一张表格递到她面前。
“夜校的报名表。”
他言简意赅,“想去的话,明天填好给我。”
林晚秋接过那带着他掌心余温的纸张,指尖微颤,这一次的“谢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为郑重。
陆承洲看着她眼底闪烁的光,嘴角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弧度。
“不用谢。”
他转身前留下这句话,“你不是说过,要靠自己么。”
——夜色深沉,宿舍的灯光下,林晚秋郑重地翻开笔记本的扉页,用那支陆承洲给她的钢笔,蘸满墨水,一笔一划地写下:“x月x日,晴。
今日始,吾命新启。
前路虽陌,然心向光,行则必至。”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
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温柔地笼罩着静谧的营房与不言的岗哨。
这军营生活的第一日,充满了陌生的试探、无形的压力,却也悄然滋生着坚韧的勇气,与一份未曾预料的、沉默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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