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村的何三妞近来苦烦，听隔壁何花姐闲谈，娘肚子里现在怀了一个弟弟，家里穷养不起，她们家姑娘多，打算送走一个，大姐己经订了亲，说的是隔壁文沅村的秀才公，待来年开春就把婚事办了，二姐更厉害了，村里最难缠的李大娘都害怕二姐那张嘴，才三岁的小妹嘴甜，家里的长辈都很喜欢她，就自己没啥优点，吵架比不上二姐，嘴甜不如小妹，奶经常骂她吃得多干得少，爹娘肯定是要将自己送走的，这么想着，她搂着竹编的背篓嚎啕大哭。
“哭啥哭！
一天天就知道哭！
你有哪一点像我何二妞的妹妹！”
一位上穿黑灰色粗麻布制成的对襟短袄，下着黑灰色粗布麻裤的女孩叉着腰怒道，只见她浑身上下打满补丁，脚蹬半旧藤编草鞋，一根冻得发紫的大拇指俏皮地伸出鞋外，不自在地勾了勾，一根焦黄稀薄的麻花辫由发顶延伸至腰间，发尾由坚韧的麻草粗粗绑住，黝黑粗糙的脸庞上嵌着一双杏仁般又圆又亮的眼睛，眉毛稀疏杂乱，若隐若现，小巧挺立的鼻头依稀能看到北风刮过的痕迹，一张宽厚的嘴唇紧紧抿着，额间的川字纹理愈来愈窄，女孩子看上去堪堪幼学，这位怒气冲冲的女孩子就是何三妞口中顶厉害的二姐，何二妞。
“二姐，我害怕！
呜呜……”何三妞哽咽哭道，她的妆扮与何二妞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何三妞身上衣服的补丁更密些，针脚更粗些，焦黄稀疏的头发自然垂下，堪堪过肩，皲裂的脸庞被北风刮得生疼，隐约可见道道血丝，一双杏眼被削瘦的面庞衬得更大，竟有凸出之状，干裂的嘴唇隐隐渗出血珠，一双浓眉如墨染，任谁瞧了都夸其眉眼好。
何二妞左右张望，只见天朗气清，金色的阳光在树杈间洒出光影，寒风吹得身上发冷，歇脚的石头被磨得铮亮，脚下焦黄枯萎的草看不到一丝生机，往远处看去，初冬的林子里连小动物都不见了踪迹，何二妞想不通三妞在害怕什么，不耐烦道：“捡你的柴去，背篓里要是装不满柴，看奶不打死你。”
三妞被二妞唬了一跳，想到奶拎着棍子凶狠地往自己身上打，心里一紧，就连身上都疼了起来，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和鼻涕，拖着自己的背篓拾起地上的树枝往背篓里放，有那背篓放不下的树枝，她踩住树枝的中段，抱着它的一端往自己身旁拉，‘啪’得一声，树枝分成了两段，被她装进了背篓里。
两姐妹不一会儿就将两个背篓装得满满当当的，两人背上背着装满木柴的背篓，怀里抱着背篓装不下的木柴，晃晃悠悠地往家里走去。
“二妞，三妞，又去捡柴啦”，一位上穿崭新橘黄色夹袄，内搭藏红色立领对襟衫，下穿半新不旧的玫红色百褶裙，脚踩天青色绣花鞋的女子言笑晏晏地拦住了两人的去路，只见她身材高挑，体态丰满，皮肤白皙透亮，鹅蛋脸小眼睛，细长眉毛樱桃嘴，小巧挺立的鼻头娇俏可爱，乌黑透亮的头发挽在头顶，头上两朵崭新的橘黄色绢花，几缕发丝俏皮地飞在脸颊两侧，端的是温婉俏皮之貌。
“何花姐，你的衣服真好看，穿上像个仙女”，何三妞双眼发亮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赞叹道。
何花拢了拢身上的夹袄，抚了抚头上的绢花，头颅微微扬起，笑容满面地炫耀道：“这是我爹专门从镇上给我带回来的，要好几两银子呢，我爹说，这是镇上最流行的衣裳，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都是这么穿的。”
二妞冷笑着撇过脸，紧了紧怀中的木柴，不自在地勾了勾大拇指。
三妞流着哈喇子，眯着眼谄媚道：“何花姐，这衣服要是旧了，能不能送我。”
话音刚落，二妞一脚踢翻三妞，三妞背上背篓中的木柴顷刻间洒落在地，只见二妞脸色胀红，竖眉冷对，怒声道：“丢人现眼的东西，别人吐出来的饭你都要尝尝咸淡，也不嫌恶心。”
说完，二妞瞪了何花一眼，抬步就往前走。
“二姐，你等等我啊”，三妞见状，连忙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着急忙慌地把背篓里洒出来的木柴装回去，抱着剩余的木柴脚步飞快地跟上去，在此期间，她还回头朝着何花说道：“何花姐，下次再聊。”
何花讪笑着点了点头，觉得没意思极了。
二妞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将怀中的木柴往院子里一扔，背上的背篓也被她赌气般地扔在了地上，“小贱蹄子，你摆出这个脸色给谁看呢”，一位老太太步伐矫健地走出屋子，对着二妞大骂道，这位老太太身穿灰色旧棉袄，下穿灰色旧棉裤，脚蹬灰色旧布鞋，面色泛黄，布满皱纹，一双吊销三角眼，一张嘴轻薄尖利，端的是尖酸刻薄，只见她气势汹汹地顺手拿起身旁的粗木棍，抬起就要往二妞的身上招呼，房内正在绣嫁衣的年轻女子听到声响连忙冲出门外，见到面前的场景，惊了一瞬，连忙拉住暴怒的婆婆，焦急道：“奶，奶，别打了，别打了……”这位老太太，也就是二妞、三妞的亲奶奶，何王氏，何王氏被女子拦住，怒气冲冲地丢掉了手中的棍子，女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三妞跑进了院子里，只见二姐昂着头，眼眶含泪，奶奶满脸怒色，脚底下正躺着熟悉的木棍，大姐着急地拦着奶，不许多想便知道奶又打二姐了。
她顿时愣在原地，一声也不敢吭。
年轻女子见状，连忙冲着三妞说道：“三妞，和你二姐把柴搬进灶房，把饭烧了去。”
三妞看懂了大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拉着二妞的袖子，轻声叫了声，“二姐。”
二妞不耐烦地推开三妞，捡起地上的背篓和散落的木柴气势汹汹地往灶房去，三妞扑腾着小短腿，连忙跟上。
“小贱蹄子，赔钱货，当初就应该把她掐死”，何王氏呸了一声骂道。
此话一出，年轻女子心里不痛快，但还是哄着何王氏道：“奶，您先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何王氏瞥了年轻女子一眼，冷哼一声道：“我可知道那张秀才拿了十两银子给你做聘礼，你们把我支出去，打量我不知道呢，烂心肝儿的东西，即便你做了秀才娘子，你爹还是我生的。”
何王氏甩开年轻女子扶着的双手，转头往屋里去。
年轻女子讪讪地松开手，低头不语，待何王氏离开后，年轻女子脚步匆匆地走进灶房，一进灶房便对着正在切菜的二妞说道：“你知道奶是什么脾气，顺着她少挨点打才是正经。”
二妞喘出一口怒气，将菜刀摔得叮当响，“你打量她今天为什么打我，还不是因为那十两银子，当初要不是我想法子绊住她，就你和爹娘的性子，哼，那十两银子肯定被她拿给大伯，咱家一个铜板都捞不着，你哪来的钱去置办嫁妆，你以后是秀才娘子的身份，她不敢拿你怎么样，自然是可着劲地磋磨我”，二妞说着心中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三妞看到二姐哭了，心里想着何花姐说家里要送走一个孩子的事情，瘪瘪嘴也要哭。
年轻女子看着哽咽的两个妹妹，也止不住地抽泣，哭了半晌，二妞见一个都指望不上，用衣袖豪迈地擦干脸上的眼泪，捡起菜刀继续切菜，边切边道：“我也不需要你瞎操心，左右不过多挨两顿打，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要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二妞……”年轻女子，也就是二妞和三妞的大姐，何大妞期期艾艾地叫道。
二妞不理，手脚麻利地炒起了菜，三妞边吸溜鼻涕边往灶下添柴，二妞不客气地将大妞赶了出去，抱怨她在灶房妨碍她做饭，大妞无法，只好走了出来，回到房中，暗自叹气，继续绣起了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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