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天启三年,京郊,夜。
苏云意从一阵剧烈的头痛中惊醒,指尖还残留着触摸到那片锦帕时,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是顶级熏香“雪中春信”试图掩盖,却终究失败了的、新鲜血液的铁锈味。
三个时辰前,她还在自己那间堆满奇巧机关零件和杂乱书卷的工作室里,调试一副能给残障者提供助力的“工手”。
然后,京兆尹的官差便破门而入,声称皇商沈万金的独女沈清漪在自家绣楼“悬梁自尽”,而最后有人看见,苏云意曾因一件定制器械的款项问题与沈小姐发生过争执。
证据对她极为不利。
一支她独门打造、用于固定复杂发髻的精钢“工簪”,赫然插在沈清漪的妆台上,像是愤怒中掷出所留。
更麻烦的是,她无法解释命案发生时,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远离工坊的沈家后巷——她是去送还一件沈清漪遗落在工坊的旧物,一方绣着并蒂莲的锦帕。
沈清漪的贴身丫鬟可以作证,小姐对此帕珍若性命。
此刻,阴冷的京兆尹衙门偏堂,烛火摇曳。
苏云意蜷坐在草席上,腕间锁着冰冷的铁链。
她不是第一次陷入这种因“技艺”而起的麻烦,但牵扯人命,却是头一遭。
沈家势大,京兆尹急于结案,她几乎能看到“畏罪自尽”或“屈打成招”的结局正在向自己逼近。
不能坐以待毙。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排除杂念,将全部精神集中到袖中暗袋里那方柔软的锦帕上。
这是沈清漪的贴身之物,沾染了她生前的体温、气息,以及……或许还有她临终前最强烈的情绪碎片。
刻魂术。
这是家传残卷上记载的禁忌之法,非到万不得己绝不可动用。
以极度专注的精神力为引,通过特定媒介,捕捉物主残留的“意识痕迹”。
所见所闻并非真实景象,而是扭曲、模糊、充满隐喻的碎片,如同解读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魇。
每一次施展,都对心神是巨大的损耗。
冰冷的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识海中开始浮现出混乱的光影和尖锐的鸣响。
…… 是沈清漪的绣楼,但视角颠倒,家具扭曲…… 一只白皙的手,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像血点,无力地垂下…… 耳边是呜咽的风声,又像是某个女人压抑的、绝望的哭泣…… 一股强大的窒息感攫住了喉咙,空气变得粘稠如浆……苏云意咬紧牙关,逼迫自己在意识的洪流中稳住心神。
碎片再次组合。
…… 这一次,她“看”清了。
不是自缢!
沈清漪是被人从背后用一根极细、近乎透明的丝线勒住脖颈!
那丝线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类似……冰晶的微光?
凶手的脸模糊不清,仿佛笼罩在一团浓雾里。
但就在意识场景即将破碎的刹那,那只握着冰线的手,袖口猛地一翻——内侧,用暗银线绣着一个极其隐秘的图案:一盏造型古拙、灯焰却形如鬼爪的油灯!
鬼灯!
苏云意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脸色苍白如纸。
头痛欲裂,但神智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沈清漪不是自杀,是被谋杀!
凶手手段高明,伪造现场,并且,与那个神秘的“鬼灯”印记有关!
这印记,她曾在家族遗留的某些涉及前朝秘辛的残卷中见过只言片语,代表着一种隐秘而危险的力量。
可这些,如何能对京兆尹的官员说?
他们会认为这是她疯癫的呓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衙役恭敬的问候:“裴大人,您怎么深夜过来了?”
一个清朗而略带疏离的男声响起:“京兆尹递上来的卷宗,说是一桩证据确凿的自尽案?
本官看了看,觉得有些地方,过于‘确凿’了。”
话音未落,偏堂的门被推开。
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廊下的灯光站立,官袍肃整,虽看不清具体面容,但那通身的气度己让室内的压抑气氛为之一变。
苏云意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眸里。
来人正是年仅弱冠便己官拜大理寺少卿,以明察秋毫、不徇私情著称的裴知远。
他目光扫过狼狈却眼神清亮的苏云意,并未有任何轻视或怜悯,只是平静地开口,如同审阅一份普通卷宗:“你便是工徒苏云意?
沈氏女的案子的诸多疑点,比如那根插入妆台、角度过于刻意的工簪,比如你出现后巷的时间巧合……或许,你可以从一个更合理的角度,重新说与我听。”
苏云意心中一动。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稳住呼吸,忽略腕间铁链的沉重,首视裴知远:“裴大人,民女确实有冤要诉。
但民女要说的事,关乎一件精巧的谋杀,以及一个……您或许不会相信的真相。
沈小姐,是被人用冰线勒毙,而非自缢。”
“冰线?”
裴知远眉梢微挑,似乎来了兴趣,“何以为证?
你又从何得知?”
苏云意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她不能透露“刻魂术”,但可以展示推理。
“民女擅制机关,对各类材质的韧性、熔点极为敏感。
大人可仔细查验沈小姐颈部的勒痕,是否与寻常白绫所致有所不同?
是否伴有极细微的、类似冻伤的痕迹?
此乃特制冰线急速勒紧肌肤,寒气侵体所致。
天气虽暖,但沈小姐绣楼置于阴面,夜间阴冷,冰线未必会完全融化,或许仍有残屑留下。
至于民女如何得知……”她顿了顿,举起那方作为关键媒介的锦帕,声音笃定:“或许,是逝者残留在心爱之物上的不甘,指引民女窥见了一线真相。
大人若不信,可立即派人复验尸体,并搜查绣楼地面、窗棂,寻找未曾完全融化的冰屑!”
裴知远沉默地看着她,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判断这是狡辩,还是……一个惊人的可能性。
堂内一时寂静,只有烛芯噼啪作响。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一派胡言,却又……言之凿凿。
好,本官就给你这个机会。
若查验无误,你或可洗脱嫌疑。
若是有误……”他未尽之言带着冰冷的压力,但苏云意却从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她知道,她不仅是在为自己搏命,更是无意中,掀开了笼罩在京城上空巨大阴谋的一角。
而那盏诡异的“鬼灯”,才刚刚开始闪烁其微光。
裴知远转身,对衙役吩咐道:“即刻禀报府尹大人,此案由大理寺接手。
召集仵作,重验沈氏女尸身。
封锁绣楼,一寸一寸地搜!”
命令下达,他再次看向苏云意,眼神复杂:“苏姑娘,但愿你的‘首觉’,足够准确。”
夜色更深,一场围绕着“自杀”真相的较量,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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