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咆哮着席卷而来,卷起地上的碎雪,形成一片片白色的旋风。
这些旋风穿过潇湘馆外的几丛枯竹,发出簌簌的呜咽声,仿佛是竹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又似乎是寒风在诉说着无尽的哀伤。
窗内,烛火摇曳,即将燃尽,鎏金烛台上堆积着厚厚的烛泪,宛如榻上那人枯竭的生命一般。
黛玉静静地躺在榻上,她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捧即将散开的烟云,随时都可能消散在这寒冷的空气中。
然而,那锣鼓声却穿透了重重院墙,毫不留情地钻进了黛玉的耳朵里。
那声音喧闹而嘈杂,与周围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黛玉的眉头微微皱起,她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喧闹,可那声音却如影随形,怎么也摆脱不掉。
“一拜天地——”喜官清越的唱礼声惊得她睁开眼。
紫鹃正跪在榻前用药匙抵着她的唇,那浓黑的药汁顺着苍白的唇角滑落,在素锦寝衣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姑娘好歹咽一口......”紫鹃带着哭腔的声音被新的喧闹淹没,窗外忽而炸开漫天烟火,映得黛玉眼底明明灭灭。
她恍惚看见那年灯会上,宝玉擎着盏兔子灯挤到她身边,悄悄往她手里塞了块温热的栗子糕。
“妹妹且暖着手,这灯会嘈杂,我护着你走。”
那时他眸中的星火,比今夜的烟火还要亮上三分。
“二拜高堂——”又一阵剧咳袭来,黛玉蜷缩着按住心口,只觉得有千万根银针在五脏六腑里翻搅。
紫鹃慌忙去取案上的参片,转身时却见姑娘竟微微支起身子,枯瘦的手指探向床头搁着的诗稿。
“烧了罢......”气若游丝的声音惊得紫鹃手一颤,盛着参片的瓷碗哐当落地。
却见黛玉恍惚笑着,指尖触到诗稿的刹那,那些泛黄的宣纸无火自燃,化作青烟缭绕而上,在梁间凝成一株通体莹白的仙草。
“夫妻对拜——”最后一声唱礼落下时,潇湘馆的竹帘忽被夜风掀起。
黛玉看见满堂宾客簇拥着新人行礼,宝玉身着大红喜袍的身影在烛光里微微晃动,竟像是要挣脱什么束缚般踉跄了一下。
“林妹妹——”她分明听见这声嘶哑的呼唤穿透喧嚣,可转瞬就被贺喜声淹没。
新娘盖头上金线绣的鸳鸯刺得她眼睛生疼,那抹红色不断漫延,渐渐染透整个视野。
“姑娘!”
紫鹃的惊哭变得遥远,黛玉觉得有温热的水珠落在脸上,不知是紫鹃的泪,还是自己将散的魂魄。
她勉力抬眼,见那株悬在梁间的仙草忽然绽出霞光,片片叶子舒展开来,托着一点灵识飘向窗外。
月光透过绛珠仙草的轮廓洒落,恰照在冲进院门的宝玉身上。
他冠冕歪斜地奔来,大红喜服下露出素白中衣的边角,在触及门框的刹那突然跪倒,伸出的手离那抹霞光只有寸许。
“回...来...”他嘶声呼喊却被风声吞没。
仙草掠过枯竹枝头时,一滴清露坠在紫鹃鬓间。
小丫鬟猛然抬头,只见万千光点汇入云霄,而榻上那人唇角犹带浅笑,仿佛方才只是沉入一场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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