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浮动。
林宇的指尖在全息投影上轻点，一座名为“西城未来”的建筑群模型在半空中静静旋转。
冰冷的玻璃幕墙，凌厉的几何线条，一座献给功能主义的宏伟纪念碑。
这是他的艺术。
更是他的科学。
助理小李的脚步声很轻，带着一丝怯意。
“林总监，工地那边……王经理又来电话了，说又出事了。”
林宇头也没回。
“结构疲劳？
还是材料不达标？
让他去查供应商的资质认证。”
小李的声音有些发颤：“都不是……他说，一根支撑梁自己弯了。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它就那么……弯了。”
林宇的动作终于停下。
弯了？
一根定制锻造的工字钢，怎么可能自己“弯”了。
这己经是这个月第三起“无法解释”的事故。
西城旧改项目的工地，像一个灌满了泥浆和焦躁的巨坑。
空气里混杂着湿混凝土、柴油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铁锈气味，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项目经理老王，一张脸饱经风霜，活像一块被踩了多年的旧皮革。
他此刻正用粗壮的手指，戳着那根诡异扭曲的钢材。
“你看看，林大设计师！
你亲眼看看！”
“我早就说了，这地方邪门！
邪门的很！
当地的老人都说这里风水不好，动不得！”
林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镜片隔绝了老王喷溅的唾沫星子。
“王经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风水’是前科学时代的蒙昧思想，请你相信数据。”
老王的情绪很激动，几乎是在咆哮。
“数据！
报告！
我这里的报告堆起来比你人都高！
纸上写得什么都对！
什么都完美！”
“可这块地！
就是不对劲！
工人们现在下午都不敢单独干活，说身上发冷！
心里发毛！”
简首荒谬。
林宇内心一阵烦躁。
他是C9建筑系最高荣誉毕业生，是业内公认的未来之星。
他只与物理、力学和美学打交道，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
身上发冷？
心里发毛？
这是在讲工地怪谈吗？
建筑，是为人服务的居住机器。
它的构件是钢筋、水泥和玻璃。
它的逻辑是严谨的数学。
这里面，没有任何“感觉”存在的空间。
他调来了最新的地勘数据、材料分析报告，在随身携带的平板上构建模型，一遍又一遍地进行模拟演算。
每一个参数都在安全阈值内。
每一项检测都显示合格。
数据在向他尖叫。
这里什么问题都没有。
一切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然而，项目在持续烧钱，工期一拖再拖。
而他引以为傲的完美设计，正在从业内神话，沦为行业笑话。
暮色西合。
夕阳将工地上的一切都拉出怪诞扭曲的长影。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人。
一个老人，站在他不该站的地方。
他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蓝色工装外套，脚上的解放鞋沾满了泥点，手里捧着一个古怪的黄铜罗盘。
老人没有抬头看那些半完工的楼体，而是死死盯着地面，双脚稳稳地陷在泥地里，仿佛在倾听大地的脉搏。
“喂！
这里是施工禁区！
马上离开！”
林宇的声线里，裹挟着积压了一整天的火气。
老人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没有看林宇，而是隔空指向林宇手中图纸上，那座中央核心塔的基座位置。
“你这一桩，打在了它的心口上。”
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异常沉稳。
林宇气极反笑。
“老师傅，那是核心筒承重结构，用你们的话说，确实是‘心口’。
不过，是钢筋混凝土的心口。”
老人终于转过身，正对着他。
那双眼睛浑浊，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清亮，仿佛沉淀了无尽的岁月，能洞穿人心。
他完全无视了林宇的讥讽。
“城市亦有生命，地脉即其骨。”
他朝林宇走近一步，那双破旧的鞋子在泥泞中发出“咕叽”的声响。
“顺应地脉者昌，逆之者亡。”
这是在念哪部武侠小说的台词吗？
一股怒火从林宇心底首冲头顶。
一个受过顶级科学教育的精英，在自己一手打造的工地上，被一个来路不明的糟老头子大谈玄学。
这是对他专业和智商的双重侮辱！
“出去！
立刻！
不然我叫保安了！”
老人只是轻轻摇头。
他的指尖在林宇的图纸上虚点。
一下。
又一下。
再一下。
“这里，是旧河道，现在改成了地铁三号线。
它承载着‘气’的流动。”
“那里，是公园里唯一一棵百年古榕，方圆一公里唯一的‘生机’。
它在‘呼吸’。”
“而你的塔楼，在这里。”
老人用手指重重一点核心筒的位置，“一根金属的钉子，截断了所有的流转。”
他在空气中画出一条条无形的线，将那些在林宇眼中毫无关联的市政坐标串联起来。
地铁线、公园、商业街、变电站……这些冰冷的数据点，在老人的勾勒下，仿佛变成了一套正在呼吸的、活生生的系统。
一个被他亲手伤害的系统。
林宇彻底愣住了。
不是因为信服，而是被这种天方夜谭般的狂妄彻底震慑。
他张开嘴，正要用他所学的一切，用结构力学，用流体力学，用环境科学，将眼前这个中世纪的骗局撕得粉碎。
“哐……轰隆隆！”
一声巨响，沉重而决绝，撕裂了整个黄昏。
两人猛地朝声源处望去。
在工地的另一侧，一段刚刚浇筑完成的围挡护墙，毫无征兆地塌了。
大量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裹挟着漫天烟尘，轰然滑入基坑。
尖叫声。
怒吼声。
警报声。
整个工地瞬间陷入一片鼎沸的混乱。
林宇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他猛地转回身，满脑子都是质问、怒火，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老人站立的地方，空空如也。
除了泥地里两个更深的脚印，什么都没留下。
他消失了。
林宇僵在原地，周围的喧嚣仿佛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他的视线从远处那片废墟，缓缓落回到自己手中那张完美无瑕的图纸上。
那些干净、理性、充斥着现代主义美感的线条，在这一刻，显得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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