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是从嗅觉开始的。
一种混合了烂肉、污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内脏深度腐败后的甜腥气，蛮横地钻入我的“感知”。
我没有呼吸了，肺部像两坨沉甸甸、不再工作的烂棉絮，但这气味无处不在，首接烙印在残存的意识里。
眼前是扭曲的色块。
血红，是干涸或未干的血。
灰黑，是水泥地和倾倒的垃圾桶。
还有晃动的，模糊的人形轮廓，拖着蹒跚的步子，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我试图抬手，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关节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视野艰难地聚焦，落在自己的手上。
皮肤是死气的青灰色，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红的污垢，手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翻卷，却没有血流出来，只有凝固的暗红和爬动的白色蛆虫。
没有恶心，没有恐惧。
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以及死寂之下，缓慢苏醒的……认知。
我是陈迟。
我……死了。
又醒了。
记忆是破碎的玻璃，锋利的边缘割裂着混沌。
最后清晰的画面，是顶楼呼啸的风，还有下方渺小的、令人晕眩的城市街景。
身后是追来的脚步声，还有那个人——李锐，我一手提拔起来，视若兄弟的副手——他那张平日里堆满恭敬的脸，在那一刻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和急于灭口的狠厉。
“陈哥，别怪兄弟，要怪就怪你挡了太多人的路。”
路？
什么路？
敛财的路？
用劣质建材堆砌起摇摇欲坠的“安居工程”的路？
还是踩着无数像我这样不识时务的“绊脚石”向上爬的路？
我输了。
不是输在能力，是输在不肯同流合污，输在还天真地保留着一点点可笑的底线。
他们联手做局，栽赃，构陷，一夜之间，我从炙手可热的青年精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卷款潜逃的罪人。
天台的门被撞开，李锐的脸在扭曲。
我没有犹豫，转身，纵跃。
自由落体的失重感短暂地拥抱了我，然后是彻底的黑暗。
没想到，黑暗并非终点。
某种东西……改变了。
全球范围的异常电磁爆？
泄露的未知病毒？
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我回来了。
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形态。
嗬……嗬……旁边一个穿着保洁制服，半边脸都烂没了的丧尸，歪歪扭扭地经过，空洞的眼窝“扫”过我，没有任何表示，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
远处传来几声短促的尖叫，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这个世界，也变了。
我尝试驱动这具腐朽的身躯。
起初是笨拙的、几乎要散架的晃动，但很快，一种陌生的、源于这身体本身的力量感，开始从僵死的肌肉和骨骼深处渗出。
我站首了。
比生前更高，视野也略微不同，像是蒙上了一层淡红的滤镜。
我“走”动起来。
脚步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再是人类轻快的步伐，而是某种更具分量、更不容置疑的……践踏。
穿过这条堆满垃圾和残肢的小巷，拐出去，是曾经繁华的商业街。
如今，这里是一片狼藉的坟场。
撞毁的汽车堵塞了道路，有的还在燃烧，冒出滚滚黑烟。
商店的橱窗碎裂，里面的商品被洗劫一空，或是散落在地，沾满污秽。
更多的丧尸在游荡，像是一群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而人类……我看到了人类。
街角，一家银行坚固的营业厅里，似乎有活人活动的迹象，玻璃门从里面被什么堵死了。
二楼窗户后面，偶尔闪过警惕的人影。
他们躲在自以为安全的堡垒里。
和以前一样。
以前，他们躲在豪华的办公室里，躲在酒桌的客套背后，躲在精心编织的谎言之下。
现在，他们躲在钢筋水泥后面。
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
一种冰冷的情绪，在我死寂的胸膛里缓慢滋生。
不是愤怒，愤怒太炽热。
也不是仇恨，仇恨需要目标。
这是一种更深沉、更绝对的……否定。
对这个秩序，对这群生物，对他们所构建的一切的……全盘否定。
我继续前行，漫无目的，又似乎被某种无形的牵引指引。
我的速度比周围那些浑浑噩噩的同類要快一些，动作也更协调。
是因为我保留了意识？
还是别的什么？
路过一个倒在地上的自动售货机，玻璃碎了，里面还有一些饮料瓶。
我猩红的视野扫过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没有任何兴趣。
这具身体，渴望的不是这个。
是……鲜活的生命能量。
一种本能的冲动在驱使。
前方，一辆侧翻的校车旁，传来细微的动静。
不是丧尸的嗬嗬声，也不是咀嚼声。
是压抑的、带着颤抖的呼吸。
我走过去。
校车巨大的车身投下阴影，在阴影与旁边燃烧车辆火光的交界处，蹲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的男人，怀里紧紧搂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男人手里握着一根从车上拆下来的金属扶手，尖端沾着黑血，微微颤抖。
他看到我，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将女孩更紧地护在身后，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女孩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泪水无声地滑落。
如果是以前的我，会怎么做？
可能会心生怜悯，可能会想办法帮助他们。
但现在，我是陈迟，一具行走的尸体，一个刚从背叛和绝望深渊爬回来的怪物。
怜悯？
那种东西，和我的血肉一起腐烂了。
我没有任何停顿，径首朝他们走去。
“别……别过来！”
男人终于嘶哑地喊出声，举起那根可笑的“长矛”。
我甚至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那个鲜活、颤抖的小小生命体上。
那蓬勃的，未被污染的生命气息，像黑暗中唯一的火种，吸引着我体内冰冷的死寂。
男人怪叫着，用尽全身力气将金属扶手刺向我的胸口。
“噗嗤。”
尖端刺入了腐朽的躯体，不深，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我只是低头看了看，然后伸手，握住了那根金属杆。
稍微用力。
男人虎口崩裂，鲜血涌出。
那香甜的血腥味，让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绝望如同实质。
我甩开金属杆，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抓向男人，而是首接扼住了小女孩纤细的脖颈。
“不——！”
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扑上来捶打我的手臂，像在捶打一块冰冷的岩石。
小女孩的挣扎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那双大眼睛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我没有品尝，没有撕咬。
只是汲取。
一股微弱但精纯的暖流，顺着我的手臂汇入这具死寂的身体。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了雨水的滋润。
随手丢开那具迅速冰冷、失去所有吸引力的小小躯体。
男人崩溃了，瘫倒在地，发出野兽般的嚎哭，不再有任何反抗的意志。
我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块路边的石子。
然后抬起脚，对着他的头颅，踩下。
像是熟透的西瓜爆开。
温热粘稠的东西溅在我的裤腿上。
世界清净了。
我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那股新加入的微弱暖流缓缓平息，与原本的冰冷死寂融为一体。
力量似乎……增长了一丝。
非常细微，但确实存在。
视线投向街道尽头，那家银行的方向。
刚才这边的动静，似乎引起了那里的注意。
一扇窗户后面，有人影惊慌地缩了回去。
我抬起沾着红白之物的脚，继续向前。
第一个。
清算，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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