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来最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而故事,要从新的太阳照进南境说起。
万年前的七道身影,在血日裂瞳的当夜便各自消散。
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就像没人知道那声“万契将终”究竟是对众生的赦令,还是一场新的狩猎。
大陆各族只记得,血日只睁眼了短短三息。
三息之后,天穹合拢,七道血契化作七缕幽光坠入大地,而混沌荒域的风暴却因此平息了整整一万年。
一万年,足够沧海七次成桑田;也足够“玄冥”这个名字,从禁忌变成传说,再变成说书先生口中的笑谈。
于是,当新的日轮再次完整升起时,人们更关心的是:——今年南境的玉澧河水会不会涨得太快?
——东境的赤铁关又要缴纳多少灵米?
至于“血日玄冥断刃”,那是史官才会翻检的旧纸堆。
南境·景国,春。
史官在《景历万春纪》里只写了短短一行:“宫历元年,血日遗痕落而为星,星坠景都,是为祥瑞。”
没人追问那颗“星”后来去了哪里,只知道就在它坠落的地方,皇城新建了一座“春澜台”——景德帝亲自题匾,用的是早己失传的玄冥古篆。
而此刻的春澜台,正跪着一个刚满十岁的少女。
少女着月白深衣,袖口用银线暗绣怒海澜纹,跪得笔首,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剑。
她就是那颗“星”——或者说,是血日之后,唯一被允许活在人间的“玄冥契印”。
穆听澜,字观海,景国皇太女,封号“澜王”,世人更习惯称她“澜殿下”。
“澜儿,你可知今日为何让你跪在此处?”
景德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南境山巅积雪般的冷意。
穆听澜抬眼,先看见女帝鬓边新添的一缕白——那是昨夜魔气侵蚀“断戟关”时,景德帝亲自提剑上阵留下的伤。
她俯身叩首,声音清凌凌撞在玉石地面上:“儿臣知道,春祭大典,当祭血日遗痕,以安万民。”
“错。”
景德帝步下丹陛,甲胄未卸,铁叶相击如碎冰。
“朕要你跪的,不是遗痕,是遗痕之后的——‘活口’。”
她抬手,春澜台中央的地面无声裂开,露出一条盘旋而下的石阶。
幽深的黑暗里,有锁链拖动的声响,像一万年前的亡魂在叹息。
穆听澜指尖微紧。
她西岁那年,曾偷偷跑下去过一次。
她看见母亲亲手把一颗跳动的心脏封进水晶匣,心脏表面浮着七枚血色篆文——正是血日当夜,坠入大地的七道契印之一。
母亲当时说:“它若醒来,景国第一个亡。”
而今,水晶匣出现了裂痕。
裂痕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光——淡金色的、和一万年前血日瞳孔里一模一样的光。
景德帝将一柄断刃递到她面前。
刀身半黑半金,缺口处如新。
“玄冥断刃,昨夜自己飞回了春澜台。”
“它指名要你。”
“去东境也好,去混沌荒域也罢,总之——带着它,在血日下一次睁眼之前,找到其余六枚契印。”
穆听澜接过断刃,指腹被缺口轻轻割破。
血珠滚落,刀身泛起极轻的嗡鸣,像故人隔了万年的一声笑。
景德帝背过身去,声音第一次露出疲惫:“朕老了,护不住景国第二次。”
“你若失败,便以血续日,以骨筑城。”
“你若成功——”她没说下去。
因为穆听澜己经起身,将断刃横于胸前,行了一个军礼。
那是景国边军面对必死之局时的手势,意为“吾往,不归”。
春澜台外,玉澧河两岸的梨花开得正好。
风一过,雪一样的花瓣涌进高台,落在穆听澜肩头,也落在景德帝发间。
母亲与女儿,一跪一站,一白发一青丝,被同一阵春风吹得微微颤动。
远处,史官提笔,在《景历万春纪》第二行添了一句:“皇太女穆听澜,持断刃出景都,时年十,春衫染血,梨花落如雪。”
而真正的史书,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