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盏备用灯熄灭时,李阿姨的哭声戛然而止。
黑暗像凝固的墨汁,把五个人的呼吸都泡得发沉。
林迟摸索着摸到墙角的消防斧,金属柄上凝着一层薄霜,她用袖口擦了擦,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反而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谁有打火机?”
她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发疼。
窸窸窣窣的摸索声里,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后来知道他叫周明,计算机系大三学生——掏出个银色的打火机,“噌”地打着。
幽蓝的火苗在他掌心跳动,映出西张惊魂未定的脸。
“借我用用。”
林迟伸手,“李阿姨,储藏室里有蜡烛吧?”
“有……有几箱,上个月刚进的。”
李阿姨的声音还在发颤,“在西边库房,锁着门呢。”
“钥匙在我这儿。”
老张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从裤兜里摸出串钥匙,借着打火机的光挑出一把黄铜钥匙递给林迟,“去吧,小心点。”
林迟接过钥匙站起身,周明连忙说:“我跟你一起去,两个人安全点。”
他身边的女生——他女朋友,叫苏晓晓,中文系的——也跟着点头,眼里满是依赖。
“不用,”林迟摇头,把打火机还给他,“你们看好老张,别让他乱开门。
我去去就回。”
她记得库房的位置,就在古籍部旁边,平时用来堆杂物。
黑暗里走路得格外小心,书架像沉默的巨人立在两侧,偶尔踢到读者掉落的书,发出沉闷的响声,在这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
库房的锁冻得有点涩,钥匙***去转了半天才打开。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灰尘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林迟摸索着找到靠墙的纸箱,拆开一看,果然是红蜡烛,粗粗的一捆捆码着,至少有几十根。
她抱了十根蜡烛往回走,路过古籍部时,脚步顿了顿。
玻璃柜里的线装书在黑暗里泛着冷光,她突然想起《天工开物》里好像有关于取火和防寒的记载。
等安顿下来,得找出来翻翻。
回到借阅区时,周明正举着打火机给老张点烟。
火光里,老张深深吸了一口,烟头像颗小红点在黑暗里明灭。
“找到蜡烛了。”
林迟把蜡烛分给众人,“省着点用,这是我们唯一的光源。”
周明用打火机点燃一根蜡烛,橘黄色的火苗立刻舔舐着黑暗,把周围半米的范围照得朦胧。
苏晓晓凑近火苗,双手拢在旁边取暖,眼里映着跳动的光:“林姐,我们……我们真的出不去了吗?”
“先看看情况。”
林迟把蜡烛固定在借阅台的铁架上,“老张,你熟门熟路,正门能不能打开?”
老张猛吸几口烟,把烟蒂摁在地上:“正门是电动的,现在没电,手动开锁也得从里面扳开关。
但刚才我在监控室看了眼,楼下停着辆冷链货车,好像失控撞在门廊上了,估计堵死了。”
“后门呢?”
周明追问。
“后门是防火门,平时锁着,钥匙在馆长那儿。”
李阿姨叹了口气,“就算打开也没用,后巷窄得很,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东西塌了,估计也堵死了。”
林迟皱起眉:“有没有其他出口?
比如通风管道或者维修通道?”
“通风管道太细,成年人钻不进去。”
老张摇头,“维修通道在地下室,通着市政管网,平时都锁死的,钥匙早就丢了。”
蜡烛芯爆出个火星,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暗了暗。
苏晓晓的眼圈红了:“那我们不就成了瓮中之鳖?”
“至少这里是安全的。”
林迟的声音很稳,“图书馆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墙体厚,比外面的平房和写字楼抗冻。
只要守住这里,我们还有机会。”
“机会?
什么机会?”
周明苦笑,“等救援吗?
你觉得这种时候还会有救援?”
“不等救援,等我们自己找出路。”
林迟站起身,“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外面的情况,还有我们有多少物资。
老张,你去看看消防栓里的水冻住了没有,水是命根子。
李阿姨,你熟悉库房,跟我去清点一下能吃的东西。
周明,你看看能不能把那台旧收音机修好,说不定能收到点信号。”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让慌乱的众人下意识地听从了安排。
老张嘟囔着起身,从墙角抄起根拖把杆当拐杖,一步一滑地走向消防通道。
周明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来,显示着满格的电量——他刚才一首没敢用,留着当最后的希望。
“林姐,我们能找到什么吃的啊?”
李阿姨跟着林迟往员工休息室走,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员工休息室的柜子里应该有零食,自动贩卖机里也有饮料和饼干。”
林迟边走边说,“还有茶水间的桶装水,你记得有几桶吗?”
“好像还有两桶,上个月刚换的。”
李阿姨突然“啊”了一声,“对了!
我今天打扫馆长办公室,看见他柜子里有半箱方便面,说是加班的时候吃的!”
“那太好了。”
林迟心里松了口气,“找到的所有吃的喝的都集中起来,统一分配。
现在开始,每一口食物都不能浪费。”
员工休息室的门虚掩着,推开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不是真的暖气,是相对封闭空间里残留的余温。
林迟走到自动贩卖机前,晃了晃,里面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应该还有不少零食和饮料。
她从墙角找了根铁棍,试着撬了撬投币口,没撬动。
“得找个硬点的东西。”
林迟皱眉,“李阿姨,你知道哪里有撬棍吗?”
“库房里好像有,上次修书架剩下的。”
李阿姨突然指向窗外,“林姐,你看外面!”
林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借着远处偶尔闪过的诡异蓝光,她看见街对面的人行横道上,几个行人保持着走路的姿势,浑身覆盖着白霜,像一排冻僵的雕塑。
更远处的马路上,十几辆车撞在一起,有的车头己经瘪了,有的翻倒在雪地里,却连一丝烟火气都没有——低温早就把一切可能的燃烧都掐灭了。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刚才还能听见的撞击声和尖叫声,现在彻底消失了。
外面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单调得像死神的低语。
“他们……他们都死了吗?”
李阿姨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迟没说话。
她看着那些冻僵的人影,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纪录片,南极科考队遇到暴风雪时,队员们会在帐篷里互相绑在一起,防止被风卷走。
而现在,外面的世界就像一片被瞬间冰封的南极,所有生命都被冻在了时间的缝隙里。
“咔哒”一声,周明推门进来,脸色比刚才更白了:“收音机修不好,一点信号都没有。
我用电脑连了所有能连的网络,全断了。”
他顿了顿,声音发颤,“我刚才看了眼窗外,有个人……就站在我们图书馆门口,好像在往里看。”
林迟的心猛地一沉:“人?
活的?”
“不知道……”周明摇头,“他一动不动,就那么站着,脸贴着玻璃,我看不真切……”李阿姨突然尖叫一声,抓住林迟的胳膊:“是……是不是刚才那个被压在车底下的女孩?”
“别自己吓自己。”
林迟强压下心头的寒意,“老张呢?
水的情况怎么样?”
“他还没回来。”
周明看向消防通道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要不……我们去找找他?”
林迟刚点头,就听见消防通道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老张的痛呼:“哎哟!
他娘的……冻住了……全冻住了……”三人连忙跑过去,借着蜡烛的光,看见老张摔在地上,手里的拖把杆断成了两截。
他指着消防栓的位置,脸色惨白:“水……水管冻裂了,里面的水全冻成冰了,硬得跟石头似的……”林迟走过去摸了摸消防栓的金属外壳,冰得刺骨。
她试着拧了拧阀门,纹丝不动,里面传来冰碴摩擦的脆响。
“完了……”李阿姨瘫坐在地上,“没水没粮,我们死定了……”苏晓晓也跟着哭起来,周明抱着她,眼圈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张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眼神里的最后一点光也灭了。
蜡烛的火苗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有风吹过。
林迟抬头看向消防通道的尽头,那里通往图书馆的后门,此刻正有一股寒气丝丝缕缕地渗进来。
她握紧了手里的消防斧,突然意识到,这座看似坚固的图书馆,其实是个巨大的冰窖。
他们不是困在了堡垒里,是困在了一个正在慢慢凝固的棺材里。
而更可怕的是,周明刚才说的那个站在门口的“人”,到底是谁?
蜡烛芯“噼啪”一声爆响,彻底熄灭了。
黑暗再次涌上来,把所有人的恐惧都吞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