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楚蓦然回神,鼻间血味刺鼻,她有些想吐,却没有东西可吐,口中不断冒出些酸涩的口水,她娘在身后抱着她的身子不停的颤抖,阿楚没有放下鱼叉,也不敢背着刚被她捅死的爹,怕人没死再活过来吓人,只是沙哑着声音问道:“阿、阿娘无事?”
她从背后刺爹时,注意到阿娘还有挣扎的力气,但她爹很快反手过来打她,阿楚也就没有精力关注她娘的生死,这会听见她娘活着的哭声,只觉得心安。
“无事,阿娘无事、”阿楚娘抽泣一声,捋了捋阿楚汗湿的头发,眼神复杂的看向了倒在地上的男人,心尖一颤,但顾不得这么多了。
阿楚娘是最最懂阿楚的,见阿楚还一首盯着她爹,不肯松懈,就知道阿楚其实是害怕了,阿楚娘探过身子,去碰阿楚爹的鼻子,手指并没有感知到呼吸,也是松了口气。
死了也好,总比又醒过来毒打她们娘俩好。
阿楚娘心想道。
“没气了。”
阿楚娘低声说了句,心里有些慌,但是把架子床上的凌乱的布单抽了出来,盖在了阿楚爹尸体上。
阿楚紧绷的脊背骤然放松,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短鱼叉。
娘俩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阿楚爹爱赌、爱打媳妇,但种地还行,要不是喝醉了没防备,阿楚和她娘真不一定得手。
这人死了,该怎么处理尸体才是个问题。
阿楚爹是个窝里横的孬种,在村里素来人缘好,平日里狐朋狗友也不少,时不时就有人喊他去村口赌钱,再不然夏日正值收麦,阿楚爹不去下地,也是瞒不住村里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睛的。
“阿楚,咱们走吧,到哪里都好,只要你在阿娘身边,阿娘就什么都不怕。”
阿楚娘眼含热泪的说着,她比阿楚还要清楚,就算瞒过了阿楚爹的死,在这个村子她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女儿也是活不下去的。
浚河村背靠山,面朝河,村里多是种地、捕鱼、打猎为生,没有给女人家的活计,阿楚娘不是自愿嫁来这里来的,她是被拐来的,因容貌出众被当时家底还丰厚的阿楚爹给买下,平日里只会缝补刺绣,做饭都是嫁给阿楚爹三年后才开始学的,在浚河村赚不得什么吃食,活着都难,不如走了,还能寻出一条活路。
阿楚满脑子混乱,听到她娘的话,心下一安,豁然开朗,是了,瞒不住就走,逃到别处去,就算是当流民,也比被村长他们“放生”好。
浚河村每年都会把村里那些偷汉的、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和犯了坏事的男人淹死在村子那条浚河里,阿楚娘没去见过,但阿楚去见过。
一群人拿石头去砸人,等把人砸的头破血流、奄奄一息之时,用麻绳将人绑在大石头上,再把人投入河里,这个仪式被村长称为“放生”,说是将那些被罪孽缠身的村民沉入河水中洗净,让他们干干净净的去投胎,不是让他们去“送死”,而是放他们去来世获得新生。
阿楚眼中又浮现那些惨死的被“放生”的村民,下定了决心,“好,咱们走。”
阿楚娘再次抱住了阿楚,拍了拍阿楚的背,“孩儿别怕,阿娘带你走。”
说着,阿楚娘从箱柜里翻出自己偷偷攒下的铜板,布单铺在架子床上,拿了些衣裳。
阿楚则是去自己的西屋收拾东西,拿上了自己的旧衣裳和小衣,想了想,去厨房把自己的筷子、木碗带上,把菜刀也收了起来,在院子里的水缸里涮了涮沾着血的鱼叉,又绑在了腿上,就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阿楚将自己的包袱放在水缸后藏了起来,镇定的洗了洗手,拿起水缸旁边的皂角搓了搓手臂上有些干了的血迹,把水缸里的水浇在地上,躺在地上滚了两圈,低头看了看被泥水盖住的血点子,刚把湿了的袖子挽起来,就听到沙丁推门的声音。
“狗蛋!
天都快黑了,再不去可瞧不见路了!”
沙丁不见外的进了阿楚家的院子喊阿楚爹的小名,一进门就看到了水缸旁的阿楚。
这会太阳落山了,天也逐渐暗了下来,还能看清人,却不至于看清阿楚身上被泥掩盖的血点子,沙丁只以为阿楚去哪里玩弄得满身泥水,村里的小孩惯爱乱跑乱爬的,沙丁没起疑心。
“我爹喝醉了,刚打我娘打累了,睡着了,我去喊他。”
阿楚说道,“沙叔喊我爹一起去村长家吃席么?”
沙丁一向能装,笑的和善:“小泥猴子去哪里野去了?
是了,你爹特地让我喊他,你去屋里叫你爹,我就在这等着。”
沙丁听了阿楚的话就停住了脚,阿楚爹喝醉打媳妇的事不少,他一个外人进去撞见什么就不好看了,尤其是阿楚爹藏媳妇藏的严实,平日里都不让阿楚娘出门,他好奇偷偷瞧过,确实是个美人,但沙丁只爱童儿,对美娇娘没什么想法,也就不去讨嫌了。
阿楚走进屋,就见她娘换了身衣裳,阿楚心下了然,喊道:“阿娘!
沙叔叫我爹去村长家吃席。”
隔着窗户,阿楚娘低声假哭,抽泣着:“哎、我去喊他。
当家的、当家的……”阿楚家小,沙丁站在院里都能里面的动静,他有些不耐,他和阿楚爹是相互瞧不起,他瞧不起阿楚爹打媳妇,阿楚爹看不上他玩幼童,但这次村长让他喊附近五户的人一定要去吃席,沙丁平日里和村长打交道不少,第一次见村长如此严肃,沙丁还得讨好这村长帮他遮掩见不得人的癖好,这才上了心。
本来是不想来喊阿楚爹的,谁知走路上碰见经常和阿楚爹赌钱的那些闲汉,说是阿楚爹回家去了,沙丁就顺路回家取给村长带的野货,走进来喊一声,果不其然,阿阿楚爹根本没去吃席。
沙丁听到东屋里的男人嘟囔了几句,接着又骂道:“臭娘们滚!
老子不去、嗝、再喝、再喝……都不许跑!
格老子的,这次一定赢你们……哎、当家的……别睡……”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鼾声传出。
听着是醉的不轻了,肯定去不了了。
沙丁有些为难,那村长说的厉害,说是每家每户都得去个人,他想了想,有些犹豫,阿楚娘从没有在村里冒过头,阿楚爹藏着也是放着别人瞧上他婆娘,喊阿楚娘去,阿楚爹醒了不会善罢甘休。
沙丁这就想抬腿就走,阿楚娘却是用布包住头走了出来。
饶是天色昏暗,沙丁不喜欢妇人家,也是心神一荡,面色和善的笑着:“嫂子怎么出来了?”
他这是明知故问,阿楚娘也笑了笑:“村长嘱咐的事,每家每户都得去,不能让沙丁哥为难,我用布包住头,拿泥抹了脸,坐末席出个面就行,不让当家的被村长记一笔就好。”
“不至于不至于,”沙丁心下一松,想了想同意了,“那一会你就坐我旁边,我看着点,村长宴请的是贵客,席面我听说不错的很,回头还能给阿楚带点好的解解馋。”
“哎,是这么说。”
阿楚娘轻声说道。
阿楚站在堂屋冲她娘喊道:“阿娘,夜路黑,你带着灯,早点回来。”
“诶好。”
沙丁替阿楚娘接过油灯,俩人走出院门。
踏出院门时,沙丁只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忍不住扭头看了眼阿楚家。
“沙丁哥,怎么了?”
阿楚娘柔声问道。
那温柔细语好似燕语呢喃,听得沙丁耳根一热,也没心思想什么有的没的,连声道:“没什么,没什么,嫂子这边走,小心脚下。”
听着两人走远,阿楚才惊觉自己跟阿娘说话时,忘了模仿她爹打呼噜的声音了,骤然消失的鼾声太过突兀,好在沙丁没有发现。
下次可不能了。
阿楚默默想道,进东屋又看了眼她爹被布盖住的尸体,扫了眼她娘收拾好的包袱,打开一瞧,只见里面跟自己的包袱一样贫瘠,铜板十个手指都能数清。
沙丁来的突然,阿楚和她娘没有防备,本想收拾好东西立刻走,但想起村长奇怪的嘱咐,怕真惊动了村长,凭借她娘俩的脚程,第二天估计就得被追上。
阿楚娘干脆跟着沙丁去糊弄过去,等吃席回来立刻走,趁着半夜赶路,第二天吃了席村人估计也不会在意他们一家,等人发现他们不见时估摸着也得个几天,到时候她娘俩早就不见踪影了。
阿楚娘本想带阿楚一起去,但阿楚怕再遇到沙丁这样突然来的人露馅,再说了沙一丘可是在隔壁呢,保不齐他好奇想要瞧瞧,阿楚要是不守着,万一发现她爹的尸体,她娘俩被人在席上当场拿下,那是跑也跑不了了。
想到沙一丘,阿楚点了点手里的铜板,想到沙丁柜子里的铜板,心里有了想法。
等沙一丘睡着,她就去沙家把沙丁柜子里的东西都偷了,也算给她娘和她攒点路费。
至于沙一丘会不会被他爹打,阿楚心想,到时候留点东西证明是她偷的,等沙丁来找,看到她爹的尸体,估计也就顾不得打沙一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