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邺际酒店的包厢,金光晃眼。
空气里混杂着高级香水和酒精蒸腾的味道,一群衣冠楚楚的人堆着笑脸,酒杯碰撞声不绝于耳。
我,康建,是这场喧嚣的中心靶子。
“康总,以后这条供应链,还得仰仗您多指点啊。”
“康总,我干了,您随意!
合作愉快!”
“康总,祝新项目旗开得胜,估值翻番!”
三十五岁,一个男人在都市丛林里打磨得最锋利的年纪。
财富、阅历、掌控感,这些东西像一层看不见的盔甲,也像无形的磁石。
吸引目光?
不过是这套装备附带的默认效果罢了。
“真不知道哪位有福气的能拴住康总这样的男人。”
一个脸颊染着酒晕的女人端着杯子凑过来,声音甜得发腻。
她叫周雅,今晚敬酒的频率有点高。
“周小姐还不知道吧?
康总可是圈里有名的单身贵族,真正的钻石领。”
旁边立刻有人捧哏。
“哦?
那一定是康总眼光太高,我们这些庸脂俗粉入不了眼咯?”
周雅眼波流转,笑容里带着钩子。
她递过一张名片,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我的掌心,留下一丝痒意。
“再大的事业,也得有个港湾靠岸不是?
生活平衡很重要呀,康总。”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不动声色地把名片揣进西装内袋,顺势坐下。
逢场作戏,酒桌上的基本礼仪罢了。
认真?
那是小孩子才玩的游戏。
散场时,空气里弥漫着疲惫和酒精的余韵。
周雅离开前,回头投来黏腻的一瞥。
我敷衍地抬了抬下巴,示意“知道了”。
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扭身走了。
助理过来:“康总,车在外面,送您回去?”
“不用。”
我摆摆手,捏了捏发胀的眉心,“对面‘云顶府邸’刚收房,几步路,我自己开。”
助理点头离开。
坐进路虎揽胜的驾驶座,头重重地靠在冰凉的真皮头枕上。
胃里翻江倒海,是混合了各种年份的红白洋酒。
更深的是一种被掏空的感觉,一种在喧嚣落幕后骤然降临的巨大虚无。
就像跑完一场设定好程序的马拉松,终点除了疲惫,什么也没剩下。
“呼——”一口浊气长长吐出。
用世俗的尺子量,我康建绝对是赢家。
房子、车子、账户里的数字,哪一样不是普通人奋斗的终点?
矫情个屁。
可这心里头,怎么就跟这城市深夜的霓虹一样,看着热闹,底下是冷的?
拧钥匙点火,系安全带,习惯性地摸口袋想拿烟盒,指尖却触到一个硬硬的卡片角。
是周雅的名片。
“周雅…雅致投资…”我嗤笑一声,摇下车窗,手指一弹。
那张设计精致的卡片在路灯下划出一道微弱的银光,无声地飘落在地。
紧接着,沉重的路虎轮胎毫不犹豫地碾了过去,留下一道模糊的印痕。
音响自动续播。
是那首老掉牙的《Five Hundred Miles》。
沙哑的男声在密闭的车厢里低回: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若你错过我乘的列车…)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你会知晓我己远行…)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你能听见汽笛嘶鸣…) A hundred miles… (一百里外…)旋律莫名地契合了此刻的心境。
离乡?
我的根早就在这钢筋水泥里漂着了。
但那种疏离感,那种无论身在何处都像在途中的漂泊感,却该死的准确。
数字堆砌的距离感,被这歌嚼碎了,喂进耳朵里。
也许是酒精上头,也许是这歌撩动了哪根自己都忘了的神经。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老头老太太……好像有阵子没见了?”
念头一起,手下意识地跟着转动了方向盘。
回家?
回那个所谓的“家”?
不如去郊区看看爸妈吧。
就在念头闪过,方向盘微转的瞬间,侧方一道刺眼欲盲的白光猛地撕裂了夜色!
“轰——!!!”
巨大的撞击声和天旋地转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康建!
醒醒!
到站了!
操,你丫睡死过去了?”
一个熟悉又有点烦人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刺目的阳光扎进眼皮,头痛得像被电钻凿过,胃里残留的酒精还在翻腾。
“妈的,下次再这么喝我就是孙子……”我含糊地骂了一句,声音嘶哑。
“得了吧,昨晚高中散伙饭,谁不是往死里喝?
再说,你被苏晚晴当众发‘好人卡’,借酒浇愁也情有可原嘛。”
说话的是个黑胖小子,咧着嘴,一脸欠揍的幸灾乐祸,“早跟你说别去表白,苏晚晴那是什么级别的校花?
追她的人能从校门口排到火车站!
你?
纯属炮灰,哥们儿真心疼你一秒。”
他看我眼神发首地盯着他,更来劲了:“嘿,说苏晚晴两句你还不乐意了?
咱俩可是穿开裆裤的交情!
她跟你才同学几年?
听哥的,昨晚那点破事儿,就当青春痘挤爆了,该扔就得扔!”
他还在喋喋不休,我皱着眉打断,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你……哪位?”
“我?!”
黑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眼睛瞪得溜圆,随即被巨大的“被冒犯感”取代。
公交车一个急刹,他一把拽起脚步虚浮的我冲下车门,站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吼:“失恋能把脑子也丢了?!
我是冥龙!
你最好的兄弟!
你他妈不会连自己叫康建都忘了吧?!”
“冥龙?”
我确实有个铁磁叫冥龙,但这货不是应该在澳洲挖矿……或者搞什么户外探险吗?
“冥龙不是在澳洲挖矿吗?”
我下意识地嘟囔。
“我靠!
康建你咒我死是吧?!
还挖矿?
你咋不说我在火星种土豆呢!”
冥龙气得跳脚。
我没再理他。
公交站台那块脏兮兮的反光玻璃,像一面诡异的魔镜,映出一个穿着廉价T恤、牛仔裤的陌生少年。
脸上带着点刚冒头的胡茬,眼神里是宿醉未醒的浑浊和……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
空气燥热,土路被太阳烤得发白,车辆驶过扬起呛人的灰尘颗粒,在光柱里清晰可见。
路边发廊的大喇叭正用最大音量轰炸着:“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土路、阳光、灰尘、F4的《流星雨》…… 几个元素像拼图碎片猛地撞进脑海。
一个荒谬绝伦、只存在于网文和劣质电视剧里的念头,带着宿醉的眩晕感和胃部的剧烈痉挛,排山倒海般袭来!
“呕——!”
我再也忍不住,冲到路边的排水沟边,弯下腰,把胃里最后一点酸水和隔夜的酒精残渣吐了个干净。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冥龙跟了过来,没嫌弃那股酸腐味,用力拍着我的背:“吐出来就好了,吐完就清醒了!
赶紧的,还得去学校领录取通知书呢!”
他拍打的动作,那熟悉的、大大咧咧的关心,终于和我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合了。
我撑着膝盖,艰难地抬起头,抹了把嘴角,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录取通知书?
谁的?”
“废话!
当然是你我的!”
冥龙看我的眼神像看个智障,“你丫真喝断片了?
昨天老班不是说了今天返校领通知书吗?
你,普通二本;哥们儿我,211!
牛逼吧?
赶紧的,别磨蹭了!”
土路、阳光、灰尘、发廊的劣质音响、身边这个咋咋呼呼叫“冥龙”的黑胖子、还有那个刻在高中记忆深处的名字——苏晚晴……2002年?
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他妈一个年流水过亿的“康总”,被一场车祸撞回了……十八岁?
胃还在抽搐,但脑子在巨大的荒谬感和残留酒精的刺激下,却异常地、冰冷地清醒起来。
都市丛林里训练出的本能,压过了最初的震惊和生理不适。
重生?
穿越?
狗血!
但……如果这是真的……一个更冷酷、更现实的念头瞬间占据上风:“妈的,那老子在瑞士银行的钱……全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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