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岑家,一片寂静。
时针悄然滑过凌晨一点,白日里被巨大恐惧强行压下的生理需求,此刻终于占据了上风——胃里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提醒着岑今她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动作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轻微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咔哒。”
父母卧室的门开了条缝,暖黄的灯光泻出,映出岑妈担忧的脸庞。
“今今?
怎么了?
不舒服吗?”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却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女儿的动静。
“妈…我没事,就是…饿了。”
岑今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不想惊动父母,这份突如其来的、属于普通生活的关怀,此刻让她心头酸涩,更让她背负的秘密显得无比沉重。
“饿了?
等着,妈给你下碗馄饨去,很快就好。”
岑妈立刻清醒了大半,裹上外套就走向厨房,动作麻利地开灯、烧水。
客厅的顶灯没开,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
岑爸也起来了,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随手按开了电视,将音量调至最低。
屏幕的光影无声地跳跃,映在他带着倦意却同样关切的脸上。
他没有多问,只是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岑今默默地走过去,蜷缩在沙发一角,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模糊不清的对白声、厨房传来的轻微锅碗碰撞声,以及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担忧的寂静。
岑爸没有试图打破这份沉默,只是静静地陪着,用无声的存在传递着支持。
这份无言的守护,像一层薄薄的暖意,包裹着岑今冰冷的心,却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内里汹涌的绝望——她无法分享这份恐惧,无法让父母真正理解他们平静生活下潜藏的灭顶之灾。
不过几分钟,厨房的灯熄了。
岑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走出来,清亮的汤底飘着翠绿的葱花和几丝紫菜,白胖的馄饨挤在一起,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岑爸连忙起身接过碗,小心地放在茶几上,又细心地给她摆好勺子和筷子。
“快趁热吃。”
岑妈说着,转身回厨房收拾案板和水渍。
岑今滑坐到柔软的地毯上,拿起勺子。
热腾腾的蒸汽熏着她的眼睛,有些模糊。
她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鲜美的汤汁和滑嫩的馅料瞬间抚慰了饥饿的肠胃,带来一种短暂而实在的慰藉。
她沉默地吃着,一口接一口,客厅里只剩下她细微的咀嚼声、吞咽声,以及电视里依旧低沉的背景音。
父母坐在沙发上,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她,没有催促,没有盘问,只有满室的暖意和食物带来的烟火气。
一碗馄饨很快见了底,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腹中的空虚感被温暖填满,身体似乎找回了一些力气。
岑今放下碗,目光却有些失焦地停留在空碗光滑的内壁上。
那白瓷碗底,仿佛变成了一个漩涡,试图将她拖入记忆的深渊。
斩神……林七夜……守夜人……神明降临……沧南毁灭……她拼命地、几乎是带着一丝绝望地,想要从混乱的脑海中捞出更多关于那部小说的细节。
时间节点?
具体事件?
关键人物如何行动?
如何才能…活下去?
然而,越是用力回想,那些记忆的碎片反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越是挣扎,越是模糊不清。
重要的情节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从她思维的指缝间溜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白和“沧南神战”那血色的终局。
她盯着空碗,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己经抽离,只剩下躯壳茫然地坐在这里。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和淡淡的馨香。
“今今,” 岑妈的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从学校回来就不对劲。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还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
跟爸爸妈妈说说,好吗?
别自己闷着。”
那温柔的抚摸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岑今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她猛地转过身,像寻求庇护的雏鸟,将整个上半身扑进岑妈的怀里,脸颊埋在她柔软的睡袍上,闷闷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爸爸妈妈……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今天过马路的时候,光顾着想事情,没注意红绿灯……差点被一辆车碰到……真的好吓人……我当时腿都软了……后来就……就特别害怕,突然就不敢去学校了…”她临时编造的借口漏洞百出,但巨大的惊吓作为理由,似乎又勉强说得通。
此刻,她只想汲取这片刻的温暖和安全感,哪怕它是建立在谎言之上。
岑爸的大手也覆了上来,宽厚温暖,轻轻揉了揉女儿的发顶,与岑妈交换了一个了然又心疼的眼神。
“傻丫头,过马路一定要看车啊,多危险。”
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安抚的力量,“吓到了就好好缓缓。
那…明天去学校吗?
要是还觉得怕,让你妈妈再给你请几天假?”
岑今在岑妈怀里蹭了蹭,汲取着那份让她几乎落泪的安稳感,闷声道:“爸爸…明天早上再说吧…我要是起得来,感觉好点了就去…要是还觉得…害怕,就再请半天假,行吗?”
她需要一点缓冲的时间,需要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和恐惧。
“行,都依你。”
岑爸爽快地答应,语气里是全然的包容,“好了,都快两点了,快去刷牙睡觉,别熬坏了身子。”
他起身,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空碗,走向厨房,放进了洗碗机。
那寻常家务的声音,此刻听在岑今耳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日常的珍贵。
第二天清晨,岑今醒得出奇的早。
窗外天色微明,昨夜的恐惧并未消散,反而沉淀成一种更深的、冰冷的决心。
逃避不是办法,她需要信息,需要确认,需要靠近那个“故事”的中心,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她不能坐以待毙。
岑爸开车将她送到校门口。
“真不用爸爸陪你进去?”
岑爸看着女儿还有些苍白的脸,不放心地问。
“不用了爸,我好多了,你快去上班吧。”
岑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背上书包,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融入了清晨上学的人流。
走进高二(2)班的教室,熟悉的课桌气息扑面而来。
同桌吴淑洁是个活泼开朗的女生,一见岑今,立刻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兴奋:“小岑!
你昨天怎么没来啊?
生病了?”
岑今摇摇头,一边整理书本一边按照昨晚想好的说辞回答:“没有,昨天起晚了,磨蹭到校门口都关大门了。
不想开学第一天就被老班堵门口训话,干脆让我妈请了个假。”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随意。
“哎呀,你成绩那么好,老班宝贝你还来不及呢,哪舍得说你。”
吴淑洁笑嘻嘻地,随即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错过好戏了!
昨天班主任说了,咱们班下周要来个转校生!
叫林七夜,听说……”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吸引人的措辞。
“林七夜”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冰冷的开关,“咔哒”一声,瞬间锁定了岑今全部的注意力。
她整理书本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心跳骤然加速。
“听说他眼睛有点问题,好像…不太好?
平时都蒙着纱布什么的,怪神秘的。
班主任还特意强调让大家多照顾他呢…”吴淑洁继续说着,语气里充满了对新同学的好奇和一些无伤大雅的八卦,“你说,他会不会是那种…嗯…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
或者有什么悲惨的身世?
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嘛…”吴淑洁后面关于小说套路的调侃,岑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思绪己经完全被“林七夜”和“眼睛蒙着黑布”这两个关键信息攫住。
是他!
主角!
那个未来将搅动风云,却也身处风暴中心的人!
他的出现,就是剧情齿轮开始转动的铁证!
整个白天,岑今看似在听课,心思却完全不在课堂上。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中一遍遍梳理那些残存的、关于《斩神》的记忆碎片。
危险在哪里?
机遇在哪里?
如何才能安全地活下去?
下午的课一结束,岑今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
她没有参加晚自习的习惯,此刻更是归心似箭。
她需要一个绝对安全、安静的空间。
晚饭后,岑今早早洗漱完毕,反锁了自己的房门。
她打开台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书桌。
她拿出一个崭新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硬壳笔记本,深吸一口气,拧开了笔帽。
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
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激烈碰撞。
她需要理清脉络,哪怕只有最粗略的骨架。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笔迹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觉醒 → 被守夜人邀请 → 拒绝 → XX牺牲 → 加入 → 神秘入侵,清剿 → 参加集训 → 毕业 → 沧南神战 → 组建团队 → 神明入侵 → XX成神化道 → XX牺牲一条冰冷而残酷的命运主线,被她用最简略的词语勾勒出来。
每一个箭头背后,都代表着无数的战斗、牺牲和毁灭。
她看着纸上那几个刺眼的“XX”,巨大的无力感再次攥紧了心脏。
她记得结局的惨烈,记得沧南的覆灭,却记不清关键人物的名字和具体过程!
这让她如何预警?
如何规避?
她盯着自己写下的寥寥数行字,仿佛在看一张通往地狱的路线图。
安全地活下去?
谈何容易!
在这个神明俯瞰、怪物横行、连城市都能被轻易抹去又重塑的世界里,一个知晓部分“剧本”却无力改变的普通人,真的能找到生路吗?
良久,岑今合上笔记本,将它锁进抽屉最深处。
她关掉台灯,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她躺回床上,睁大眼睛望着模糊的天花板。
恐惧依旧在血管里流淌,但一种奇异的、被逼到绝境后的冷静也渐渐升腾起来。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只能…想办法在夹缝中求生了。
她开始在黑暗中反复推演:如何在不引起守夜人注意的前提下生存?
如何利用有限的“先知”优势?
是否可以尝试接触林七夜,以某种不暴露自己的方式?
或者…彻底远离他?
纷乱的思绪像无数条缠绕的线,找不到头绪。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消耗终于占了上风。
在黑暗中,岑今的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不安的浅眠。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阑珊,仿佛昨夜的冲天光柱只是一场幻觉。
但岑今知道,倒计时的滴答声,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