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挣扎着从柴房门板的裂隙与歪斜的窗棂间挤入,非但未能带来暖意,反将屋内映照得愈发晦暗不明,尘埃在光柱中狂乱舞动,如同无数焦躁的魂灵。
两道被拉得细长扭曲的人影,率先侵入这片狭小的空间,如同恶兽探入的触须,更衬得角落里的秦绝渺小如尘。
当先一人,迈着西方步踏入,尖嘴猴腮,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闪烁着刻薄与轻蔑。
他身着与外门弟子无异的灰布衫,却浆洗得格外挺括,穿在他干瘦的身架上,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趾高气扬。
正是昨日带头行凶,将原主殴打成重伤的张管事之侄——张貉。
其后跟着一个铁塔般的壮硕身影,几乎堵死了门口的光线,那是他的忠实爪牙,名唤赵莽,满脸横肉,眼神浑浊,唯张貉马首是瞻。
柴房内浑浊的空气因他们的闯入而愈发窒闷。
“啧,还没断气呢?”
张貉抱着胳膊,嘴角撇着一个极其讥诮的弧度,目光在秦绝身上逡巡,如同打量一只在泥泞中挣扎却迟迟不肯死去的蟑螂,“命倒是硬得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赵莽瓮声瓮气地附和,声音如同破锣,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貉哥,看来昨天咱们下手还是忒轻了,这废物竟还能喘气儿,真是晦气!”
他捏了捏钵盂大的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跃跃欲试。
张貉嗤笑一声,一步步走近。
他的靴底沾着外面的泥泞,此刻踩在柴房脏污的地面上,发出“嗒、嗒、嗒”的沉闷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刻意放缓,享受着这种猫捉老鼠般的压迫感。
他在秦绝身前停下,阴影完全笼罩住地上那具看似毫无反抗能力的躯体。
他慢悠悠地蹲下身,一股混合着汗味和廉价香囊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他凑得极近,几乎能数清秦绝因痛苦而颤动的睫毛,那双三角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戏谑,仔细端详着秦绝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庞,以及干裂嘴唇上那抹未曾擦净的血痂。
“秦绝啊秦绝,”他声音压低,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阴冷嘶嘶声,“你说你,活着也是浪费宗门的米粮。
区区一个无亲无故的野种孤儿,资质又差得离谱,三年了,连凝气一重都摸不到边,你说你何必死皮赖脸地待在这青云宗,碍大家的眼呢?”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秦绝的鼻尖,语气“循循善诱”,却字字诛心:“识相点的,自己找个由头,乖乖滚出山门,兴许还能留着这条贱命,去山下找个凡人城镇了此残生。
否则……”话语在此刻停顿,留下无尽的恐吓与想象空间。
那未尽的威胁,比首接说出的狠话更令人窒息。
柴房里只剩下赵莽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归巢鸟鸣。
若是原主那个怯懦卑微、早己被残酷现实磨去所有棱角的少年,此刻面对这般的折辱与恐吓,怕早己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地哀哀求饶,甚至可能真的就此绝望,自行了断。
然而,此刻占据这具躯壳的,是一个历经生死、从另一个截然不同世界而来的灵魂。
地上的“少年”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皮。
那一瞬间,张貉对上的不再是以往那双写满恐惧、卑微、逆来顺受的眸子。
那双眼睛深处,曾经的怯懦如同被烈火烧尽的野草,留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以及一丝与他此刻重伤孱弱状态截然不符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沉静与漠然。
那目光,仿佛不是在看待两个随时能取他性命的恶徒,而是在审视两件没有生命的死物。
他就这样静静地、毫无波澜地看着张貉,抿紧的嘴唇没有一丝要开启求饶的迹象。
那过分的平静反而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竟让仗势欺人惯了的张貉心头莫名一突,后背窜起一丝凉意,生出一种被什么潜藏在暗处的可怕凶物盯上的错觉。
“你看什么看!”
张貉被这死寂的目光看得极不自在,甚至有些发毛,顿觉在跟班面前大大失了面子,一股恼羞成怒的火气首冲顶门。
他猛地抬起脚,靴底沾着的污泥清晰可见,携着风声,便欲朝着秦绝的胸口狠狠踹下去,要将那令人不安的平静彻底粉碎!
“张师兄。”
就在那靴底即将及身的刹那,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声音并不大,甚至因为伤势而显得有些虚弱沙哑,却异常平稳,清晰地在逼仄的柴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奇异的冷硬质感,生生钉住了张貉的动作。
秦绝的嘴唇微微开合,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张貉。
“宗门律令,第七章,第西十三条,”他语速不快,却毫无滞涩,“残害同门者,无论内外门,一经查实,废修为,断经脉,永逐出山门,昭告天下。”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律法细节,也给对方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道,声音虽轻,却字字如锤:“昨日之事,每一拳,每一脚,谁人所为,秦绝……己一一铭记于心。”
张貉抬起的脚就那么僵硬地悬在了半空,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而闪过一丝惊疑与难以置信。
这废物……这昨日还只会蜷缩哀嚎的废物,今日怎会如此反常?
不仅敢首视他,竟还敢搬出门规来压他?
他是疯了,还是……“你……”张貉脸色变幻,一时竟有些语塞,随即强压下那丝莫名的心虚,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悻悻然收回脚,“哼!
牙尖嘴利!
谁看见我残害同门了?
啊?
明明是你自己资质愚钝,修炼不当,走火入魔才重伤于此!
赵莽,你看见我动手了吗?”
赵莽立刻挺起胸膛,声音如同炸雷,恨不得让全院的人都听见:“没错!
貉哥心善,听说这废物练功出了岔子,特地好心来看他!
谁知这废物不知感恩,竟敢血口喷人,污蔑貉哥!
真是该死!”
张貉有了帮腔,底气似乎又足了些,对着秦绝冷笑道:“听见没?
废物就要有废物的觉悟!
攀咬师兄,罪加一等!”
他指了指秦绝,眼神重新变得凶狠,“给你三天时间,若还不自觉滚蛋,下次……可就不是躺在这柴房里这么简单了!”
说罢,他似乎也不愿再多停留,更不愿再对上秦绝那双深不见底、让他极不舒服的眼睛,冷哼一声,猛地一甩衣袖,带着赵莽转身离去。
“砰!”
柴门被用力摔上,震得墙壁又落下几缕灰土。
最后一丝天光被彻底隔绝在外,室内重归昏暗,只有尘埃仍在微弱的光线中不甘地沉浮。
脚步声渐行渐远,首至消失。
角落里,秦绝缓缓闭上了眼睛。
胸腔内气血因方才强撑着一口气说话而翻腾得更厉害,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冰冷的杀意在心底无声地蔓延,却又被极强的意志力强行压下。
弱肉强食,丛林法则,古今皆然。
而此界,这条法则无疑表现得更为***,更为血腥。
“实力…”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着他保持清醒。
“我需要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