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会稽山阴,风里总裹着些缠绵的湿意,像极了江南特有的、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
林晚蹲在尼山书院外的竹林里,第无数次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确认这不是梦——她真的穿了,
穿进了那个她从小听到大的梁祝故事里,成了个连名字都模糊的旁支书生,
还得硬着头皮用“林晚”这个化名,在这规矩森严的书院里混日子。身后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张扬。林晚下意识回头,
就见一队玄甲骑士簇拥着辆乌木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帘被风掀起的瞬间,
她撞进一双桀骜的眼眸里。月白锦袍,玉带束腰,少年郎眉眼间带着未脱的锐气,扫过她时,
眉峰微挑,那眼神算不上友善,却也绝非鄙夷,更像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让开。
”他开口,声音清冽,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林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挡了路,
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嘴里还习惯性冒出句现代话:“不好意思,借过借过。
”马文才的马蹄顿了顿。这措辞新奇,不像寻常书生的酸腐,也不似乡野村夫的粗鄙。
他没多言,策马而过,只是那道目光,像片羽毛,轻轻扫过她的发顶,又迅速掠开,
却在她心里留下点莫名的痒。进了尼山书院,林晚才知道自己撞上的是何等人物。马文才,
马太守之子,家世显赫自不必说,文采在书院里数一数二,剑术更是无人能及。
只是性子冷傲,不苟言笑,同窗们要么敬而远之,要么暗地里叫他“冷面阎罗”。
和传说里那个只会仗势欺人的草包截然不同,这让林晚暗自咋舌——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
又高于生活,添油加醋的本事,古人今人都一样。她的日子过得战战兢兢。
作为一个历史系毕业、却连《论语》都背不全的现代社畜,应付每日的课业简直是煎熬。
先生提问,她要么装聋作哑,要么东拉西扯,好几次都差点露馅。
好在她邻座是个温和的白面书生,总在她窘迫时不动声色地提点一二。后来才知,
那便是梁山伯。他待人谦和,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盛着春日的暖阳。林晚对他天然有好感,
毕竟是故事里的男主角,自带滤镜。只是相处久了,倒觉得他过于温吞,
少了点少年人的鲜活,尤其是在讨论经义时,那股子认死理的执拗,
让她这个习惯了辩证思维的现代人有些招架不住。与马文才的第二次交集,是在演武场。
那日午后,几个平日里就看不惯马文才的勋贵子弟故意挑衅,趁着他练剑时从背后使绊子。
马文才反应极快,侧身避过,却还是崴了脚踝,闷哼一声跌坐在地。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那几个子弟讪讪后退,其他人要么低头装没看见,要么眼神里藏着幸灾乐祸。
林晚本也想绕道走——她可不想惹这位煞星。可看着马文才额角渗出的冷汗,
还有他强撑着不肯皱眉的样子,脑子里忽然冒出现代急救课上学的知识。“别动。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蹲下身。马文才抬眸看她,眼神里带着警惕和疏离:“林兄有事?
”“看看你的脚。”林晚没管他的冷淡,伸手就去解他的靴带。指尖刚碰到皮革,
就被他攥住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疼得嘶了一声。“放肆。”他语气骤冷。
林晚瞪他:“不放肆你这脚就得废了!韧带拉伤不知道吗?越动越严重!
”她挣扎着甩开他的手,语速飞快,“我知道你身份金贵,不屑于我碰,
但现在是耍脾气的时候吗?要么我帮你处理,要么你等着肿成馒头,三个月下不了地。
”她的眼睛很亮,带着点急切,还有点……不容置疑的认真。马文才愣了愣,竟真的松了手。
林晚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褪去他的靴子。脚踝已经肿起老高,泛着不正常的红。
她皱了皱眉,从怀里摸出块干净帕子——还是她昨晚刚洗好的,带着皂角的清香。“先垫着,
别沾灰。”她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有没有冰块?或者冷水也行。”马文才没说话,
只是看着她。阳光透过演武场的窗棂落在她发顶,镀上层浅金,她的侧脸算不上顶好看,
却有种说不出的生动,尤其是专注做事时,睫毛微微颤动,像停着只不安分的蝶。
旁边的小厮早就吓得脸色发白,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应声:“有有有,
小的这就去取!”林晚又叮嘱了几句冷敷的法子,见他没再抗拒,
才站起身拍了拍裙摆:“行了,剩下的找个懂推拿的来。别逞强,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说完,也没等他回应,转身就走,背影干脆利落,像阵风。
马文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下,又低头看了看脚踝上那块带着皂角香的帕子,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眉峰渐渐舒展开来。这个林晚,确实有点意思。自那以后,
两人的交集莫名多了起来。林晚依旧怕先生提问,每次被点名,都恨不得把头埋进书里。
有次讲《礼记》,先生指着她问“大道之行也”的下句,她支支吾吾半天,眼看就要露馅,
身后忽然传来极低的声音:“天下为公。”她如蒙大赦,赶紧接话。坐下时悄悄回头,
马文才正低头翻书,侧脸冷硬,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林晚心里却暖了暖,
冲他背影无声地说了句“谢啦”。他练剑时,她偶尔会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看热闹。
马文才的剑术确实漂亮,剑光凌厉如霜,身姿挺拔如松,每次收剑时,
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总能引得旁边偷看的婢女们红了脸。
林晚却看得直咋舌——这要是放在现代,绝对是顶流武打明星,还是带拽王人设的那种。
“看得懂?”他收剑回头,正好撞上她的目光。林晚老实摇头:“看不懂,就觉得帅。
”马文才显然没听过这种直白的夸赞,耳根微微泛红,却故意板着脸:“不学无术。
”“术业有专攻嘛。”林晚耸耸肩,从怀里摸出个水囊递过去,“喏,加了蜂蜜的,解渴。
”他接过,拔开塞子喝了口,清甜的滋味滑过喉咙,冲淡了练剑后的燥意。
“你总带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说,语气却没什么责备的意思。“这叫生活情趣。
”林晚盘腿坐下,指着天上的云,“你看那朵像不像棉花糖?白白软软的,看着就想吃。
”马文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觉得那云就是寻常的云,没什么特别。可听她这么说,
再看时,倒真觉得有几分像了。“棉花糖是什么?”他问。“就是……一种甜食,用糖做的,
蓬松得很,入口即化。”林晚比划着,忽然有点想家,“现代……呃,我家乡那边有,
可好吃了。”“你的家乡,到底在哪里?”马文才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探究,
“口音不像会稽人,说的话也时常古怪。”林晚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打哈哈:“偏远地方,
说了您也不知道。山高水远的,没什么意思。”他没再追问,只是望着天边的云,
沉默了片刻。“山高水远,也总有归途。”他轻声说,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自语。
林晚没接话。她的归途,在千百年后,隔着时空的洪流,遥遥无期。书院的日子平静又缓慢,
像条潺潺的溪流。林晚渐渐习惯了这里的节奏,甚至开始觉得,或许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只是偶尔看到梁山伯和祝英台——哦,现在还是“祝英台”的男装形态,两人并肩走在廊下,
低声说笑,她心里总会掠过一丝不安。情节的惯性,真的能被改变吗?
马文才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事。有次月下散步,她望着月亮发呆,嘴里喃喃着“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语气里的怅惘像薄雾一样散不开。“在想什么?”他问。“想我家人了。
”林晚没说谎,她确实想家,想爸妈做的红烧肉,想出租屋里的WiFi,
想那个有空调有外卖的现代社会。马文才沉默了会儿,递给她一个小小的锦囊:“这个给你。
”林晚打开,里面是块玉佩,雕着只笨拙的小兔子,线条算不上精致,甚至有点歪歪扭扭。
“你雕的?”她惊讶地抬头。“随手刻的。”他别过脸,耳根又红了,“据说玉能安神。
”林晚捏着那块玉佩,触手温润,心里忽然涌上股暖流。她知道马文才这样的世家子弟,
从小接触的都是顶级工匠的作品,这玉佩在他眼里定然是粗陋的,可这份心意,
却重得让她鼻尖发酸。“谢谢。”她轻声说,把锦囊系在腰间,“我很喜欢。”他转过头,
月光落在他眼里,像盛了片星空。“喜欢就好。”他说,声音很轻。日子一天天过去,
秋意渐浓,书院里的桂花开了,香得人心里发甜。林晚和马文才的关系,
早已不是初见时的疏离。他们会一起在藏书阁找书,他看经史子集,她就翻些杂记异闻,
偶尔凑过去问他些古古怪怪的问题——“你说古人刷牙吗?”“为什么男人也留长发?
”“打仗的时候真的会动不动就摆阵吗?”马文才起初觉得烦躁,后来竟也习惯了。
他会耐心解答,偶尔被问住了,就皱着眉说“不知”,却会在第二天找到答案告诉她。
有次林晚问起“海外是否有长相奇特的人”,他竟真的翻遍了书院的舆地志,
指着其中一页说:“据说极东之地有岛民,身矮面阔,与我等迥异。”林晚凑过去看,
虽与现代认知不符,却也忍不住笑他较真。梁山伯看在眼里,
偶尔会笑着打趣林晚:“林兄与马兄倒是投缘。”林晚每次都打哈哈过去,心里却有些复杂。
她知道梁山伯是个好人,温和正直,可她对他,始终只有朋友之谊,
甚至带着点“看故事人物”的疏离感。反倒是马文才,这个故事里的“反派”,
让她看到了冷硬外壳下的细腻和温柔,让她忍不住靠近。有次书院组织踏青,
一行人沿着溪水而行。祝英台不慎踩滑,梁山伯眼疾手快扶住她,两人相视一笑,
那画面温馨得像幅画。林晚看得有些出神,没注意脚下的石子,身子一歪就要摔倒,
却被一只稳稳的手揽住了腰。“小心。”马文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晚站稳后,脸颊发烫,连忙道谢。抬头时,正撞见他眼底的关切,那关切里,
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什么,像破土的嫩芽,藏不住。那天晚上,林晚失眠了。她躺在硬板床上,
摸着腰间的玉佩,脑子里全是马文才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对他动了心,可这份心动,
在这个时代,在他们悬殊的身份差距面前,显得那么不合时宜。更让她惶恐的是,
她清楚地知道,故事的轨迹正在慢慢靠近那个悲伤的结局。她开始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