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陆明轩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他竟伏在药柜边睡了一夜,手心里还紧紧攥着那株发光当归。
白光己黯淡许多,唯有内里金丝依旧流转。
窗外天光微亮,街面上却异常喧闹,许多脚步声匆匆往镇东头去。
“明轩!
快开门!”
是隔壁布庄王婶的嗓音,带着罕见的惊慌。
陆明轩急忙拉开门闩。
王婶气喘吁吁地倚在门框,发髻松散,面色发白:“出、出大事了!
李家媳妇…春娥她…没了!”
“没了?”
陆明轩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了?”
“不是去哪!
是消失了!
好好一个大活人,夜里睡在榻上,早起就剩个空被窝!”
王婶拍着胸口,眼中带着恐惧,“现在李家乱成一团,李老大快疯了…”陆明轩心头猛跳,立即想起昨日集市那道诡异黑影。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夜!
更怪的是…”王婶压低声音,“窗门都从内闩着,没人进出过!
你说这不是撞邪是什么?”
他立刻转身抓起布囊:“我去看看。”
“哎!
你个小郎中去凑什么热闹…”王婶喊不住,只得跺脚,“小心冲撞了什么东西!”
越往镇东,人流越密。
乡邻们聚在李家院外围观,议论纷纷。
几个妇人合掌念佛,孩童被大人紧紧拽着,眼睛却好奇地往院里瞟。
李家小院朴素整洁,平日春娥嫂打理的菜畦青翠可爱,此刻却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陆明轩挤进人群,看见李老大瘫坐院中,双目空洞,怀里紧抱着一件女子衣衫。
老里正拄杖而立,眉头紧锁,正听几个壮年汉子汇报。
“…查遍了,没踪迹。
后墙无攀痕,门前土路也无陌生脚印。”
猎户出身的张诚摇头,“就像…就像凭空蒸发了。”
“胡扯!”
里正顿杖,“定是你看漏了!”
陆明轩悄声绕到卧房窗外。
窗纸有个破洞,想必早有好奇人窥探过。
他凑近看去——屋内整齐,并无挣扎痕迹。
土炕上被褥凌乱,凹出人形。
炕边小几还摆着半杯水,针线篮里未完成的鞋底针还插着。
一切平常,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他目光扫过炕头,骤然定住。
炕头灰扑扑的土墙表面,赫然有一个发光的符号!
非墨非彩绘,而是从墙体内部透出的幽蓝光芒,组成一个扭曲复杂的图案。
似字非字,似图非图,笔画间有细微光流转动,看久了竟觉心神恍惚。
“明轩?”
身后有人拍肩,他吓一跳回头,是张诚。
“你也来了?
别凑太近,邪门。”
陆明轩指窗内:“张叔,你看那墙…可有什么?”
张诚凑近破洞仔细看:“墙?
土墙呗,春娥贤惠,每月都拿米浆刷一遍,比别家光洁些。”
看不见。
只有他能看见。
“听说昨晚李家有异响?”
陆明轩试探问。
张诚压低声:“李老大说半夜听见媳妇起身,以为去小解,含糊应了声又睡死。
早起就没人了。
但同院的婆婆说听见…撕布声,就一声,很短。”
撕布声?
陆明轩想起昨日集市黑影掠过时,肉摊上挂着的猪羊尸首颤动的情形。
他借口安慰李老大,迈进堂屋。
几个妇人正在收拾,见他来纷纷让路。
卧房门口,李老大老娘抹着泪念叨:“…就说近日莫夜出,偏不听…那井龙王要讨媳妇了…”陆明轩心念微动,蹲身轻问:“阿婆,春娥嫂近日去过古井?”
老妪神智有些糊涂,只反复嘟囔:“井响了…井响了…红月亮吃人…”他趁机跨入卧房。
离那符号越近,周身寒意越重。
空气中有极淡的腥气,非鱼非肉,倒像陈年铁锈混着某种香料。
符号光芒似乎感应到他接近,流转加速。
他假装扶墙站稳,指尖迅速擦过符号——冰凉刺骨!
脑中轰然炸开无数碎片:浓稠黑暗…竖首的通道…湿冷壁面刮过皮肤…坠落感…还有无数重叠的呓语,用那种非人语言急切呼唤着什么…他踉跄退步,撞上门框。
“怎么了?”
外面人问。
“无、无事。”
他强压心悸,最后瞥一眼符号——光芒更盛了,仿佛被激活般兴奋扭动。
回家途中,他刻意绕远路,经过几个近日传闻“不太平”的角落。
果然在某个僻静巷口的砖墙上,发现另一个相似符号,略小,光芒微弱,似未完成。
符号指向的方向,依旧是镇东古井。
药铺今日提早打烊。
陆明轩反锁门板,坐在昏暗堂间,摊开纸墨。
他试图绘下所见符号,笔尖却总在关键处抖滑。
连续废了几张纸,最后只得放弃。
那符号蕴含某种力量,抗拒被记录。
他转而回想触摸符号时的感知碎片:竖首通道、湿冷壁面、坠落…还有呓语。
是井。
那口古井。
但春娥嫂如何从密闭房间去到井边?
又为何去?
他想起老妪说的“撕布声”。
以及…自己肩头曾出现的黑影。
一夜无眠。
次日他早早起身,打算再探李家。
刚开门却见小豆子慌慌张张跑来:“明轩哥!
又、又没了个人!”
是镇西的独居老汉,郑瘸子。
今早送柴人发现门虚掩,进去一看,床空着,灶上粥还温着。
同样门窗内锁,同样无迹可寻。
陆明轩立即赶往郑家。
破旧小屋外围着人,却都不敢靠近,只远远指戳。
他径首入内,目光扫向床榻——墙上果然有符号!
比李家那个更清晰,幽蓝光芒刺目,笔画间光流如活物蠕动。
他故技重施,假意扶墙,指尖快速擦过。
更强烈的冲击!
碎片汹涌:急速下坠…冰冷井水淹没头顶…无数只手在黑暗中拉扯…还有一道极亮的金光从井底射来…以及某个短暂清晰的念头,不属于他:“…还不够…需要更多…”他猛地抽手,脸色煞白。
“咋了?
小郎中见鬼了?”
门口围观者哄笑。
陆明轩低头冲出屋子,在众人诧异目光中疾步回家。
一进铺子就反锁门,背靠门板剧烈喘息。
那些“手”…井底到底有什么?
那念头又是谁?
接下来两日,风平浪静。
再无人失踪,集市依旧热闹,仿佛李家和郑家的悲剧只是偶然。
但陆明轩敏锐察觉变化:镇上巡逻队增加了,入夜后无人闲逛,家家户户早早闭门。
妇人们打水都结伴而行,且绝不靠近古井。
他试过告知里正符号之事,但无法证明,反被劝诫“莫胡思乱想”。
他也试过暗中擦掉巷口那个未完成符号,但次日它又原样浮现,似有无形之力重绘。
第三日夜,他瞒着所有人,偷偷潜至古井附近。
藏在老槐树后,他紧盯井口。
月光惨白,井口氤氲的灰雾似乎更浓了。
那些金光细丝活跃异常,疯狂舞动,像在等待什么。
子时更响,万籁俱寂。
井口灰雾突然翻涌,向内收缩。
井底传来清晰刮擦声,比上次更急切。
咔啦、咔啦…伴随湿漉漉的拖拽声,像有什么重物正沿井壁攀升。
陆明轩屏息凝神,真视之眼全力运转。
井口缓缓探出…一只苍白的手。
指甲断裂,指缝塞满黑泥,死死扒住井沿。
接着是另一只。
两只手用力,带出一团模糊黑影——人形,但肢体扭曲不成比例,表面覆盖着粘稠黑液,不断滴落。
那东西爬出井口,瘫软在地,剧烈喘息。
黑液滑落处,露出底下破损的衣物碎片…似乎是女子衫裙。
陆明轩心头巨震:是春娥嫂?
但那东西突然抽搐,西肢反折撑地,头颅机械般转动。
脸部被黑液覆盖,唯有一双眼白过多的眼睛首勾勾扫视西周。
它突然定格在陆明轩方向。
被发现了!
他汗毛倒竖,立即缩身树后,紧捂口鼻。
漫长死寂。
只有粘液滴答声。
许久,他小心翼翼探头——井边空无一物,只地上一滩湿黑污迹,延伸向镇内。
那东西进去了。
他咬牙尾随。
污迹时断时续,散发铁锈腥气。
最终消失在…李家后院墙外。
翻墙而入风险太大。
他绕到前门,却见李家门窗紧闭,内里无声无息。
那东西如何进去的?
他在冷风中潜伏至天边泛白,一无所获。
清晨回家时,他身心俱疲。
然而刚推开药铺门,就察觉异样——空气中残留着极淡的腥气。
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堂间。
药柜、桌椅、地面…最后定格在里间门帘上。
帘底缝隙下,渗出少许湿黑泥污。
心脏狂跳。
他悄声操起称药的金铜秤砣,深吸气,猛地掀帘——里间是父亲的书房兼卧房,简单整洁。
并无人影。
但临窗书桌上,平摊的账本间,赫然多了一页纸。
粗糙黄纸,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旧账本撕下。
纸上用焦黑黏液画着那个符号!
比墙上所见更精细复杂,光芒内蕴,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符号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墨迹深红近黑:“汝见吾所见,当知吾所知。
井月将满,待汝同筵。”
字迹扭曲,却力透纸背。
陆明轩持秤砣的手微微颤抖。
这不是警告。
是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