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军用马车轱辘碾过土路的“吱呀”声,伴着远处的军号,把陆承渊送进了沧州火车站。
站房是日式老建筑,墙皮斑驳,木质窗框被岁月浸得发黑,门口挂着块红漆木牌,上面“沧州站”三个大字遒劲有力,却也掉了不少漆皮。
码头上挤满了人,扛着包袱的百姓、穿着军装的士兵、挎着帆布包的干部,闹哄哄地往检票口涌。
陆承渊背着个空包袱——里面只象征性地塞了件旧褂子,真正的家当都在空间里——跟着人流慢慢走,左手下意识地护着胸口,那里揣着军区介绍信,是他往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让让,让让!
小心碰着孩子!”
身后传来妇人的喊声,陆承渊侧身让开,看见一个穿着碎花布衫的女人,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孩子,身边跟着个拎着网兜的男人,网兜里装着几个红薯和一捆青菜。
这光景,能带着青菜出门,家境该是不错的。
检票员是个留着寸头的年轻人,穿着铁路制服,接过陆承渊的车票和介绍信扫了眼,眼神里多了几分敬意:“同志,军人优先,您这边走。”
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快速通道。
陆承渊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谢。
前世他转业时坐火车,哪有这待遇,挤在人堆里差点被踩掉鞋。
他顺着通道往前走,心里愈发清楚——这年代,军人的身份既是荣耀,也是一层保护色,但越是这样,越要低调,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他前世早就尝够了。
绿皮火车停在铁轨上,车身上的油漆掉了不少,露出底下的铁皮,车轮上还沾着昨夜的泥渍。
陆承渊登上车厢,一股混杂着汗味、烟草味和饭菜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差点让他皱起眉。
车厢里挤得满满当当,座位上坐满了人,过道里也站着不少,行李架上堆着包袱、网兜,甚至还有个装着活鸡的竹笼,鸡时不时“咯咯”叫两声,添了几分烟火气。
他沿着过道慢慢走,目光扫过车厢——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袖口别着钢笔,正低头小声说着什么;另一边,三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围坐在一起,手里拿着泛黄的课本,脸上满是憧憬;还有个穿着干部服的女人,正拿着个小本子,在给身边的老人登记信息。
“同志,这儿有空位!”
靠窗的一个中山装男人抬头看见他,笑着指了指身边的空位。
那位置挨着窗户,旁边还放着个黑色公文包,显然是对方特意腾出来的。
陆承渊赶紧走过去,低声道谢:“麻烦您了。”
他小心翼翼地坐下,尽量不碰到对方的公文包——这年头,公文包可是稀罕物,能用上的,多半是机关干部。
“不客气,看您这架势,是退伍军人吧?”
中山装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笑容温和。
他约莫三十岁出头,皮肤白净,说话带着点南方口音,“我叫周明远,是南下干部,这正要回北京汇报工作。”
“陆承渊,刚退伍,回北京找工作。”
陆承渊报上名字,没多说其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包袱。
周明远眼睛一亮:“陆同志是打过仗的吧?
看您这气质,就知道是从战场上下来的!”
他语气里满是敬佩,“我在南方搞土改,常听老乡说,要是没有你们在前线打仗,哪有咱们现在的安稳日子!”
这话让旁边几个乘客都看了过来,陆承渊赶紧摆手:“都是应该做的,不值一提。”
他不想成为焦点,话锋一转,“周同志刚从南方回来?
那边土改搞得怎么样了?”
周明远倒是没察觉他的刻意回避,顺着话茬说了起来:“好得很!
地主的地分下去了,老乡们都有田种,去年秋收,不少村子都增产了!”
他说得兴起,声音也提高了些,“就是政策刚落地的时候,有些老地主不配合,闹了点小麻烦,不过都解决了。
现在老乡们积极性高得很,都盼着明年能再多种点!”
陆承渊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
他前世对土改的印象,只停留在后来的文件里,现在听亲历者说,才真切感受到这年代的变化——新中国刚成立,百废待兴,到处都是蓬勃的生机,可也藏着不少暗流。
“对了,陆同志,你回北京,知道现在北京的物价吗?”
周明远忽然压低声音,“上个月我走的时候,米价刚稳下来,一斤小米两毛二,玉米面一毛八,比去年便宜多了。
政府查得严,谁敢哄抬物价,抓起来就判!”
陆承渊心里一动——他正愁不知道北京的物价,没想到在这里就打听着了。
两百块安置费,看着不少,可要是不清楚物价,很容易坐吃山空。
他赶紧记在心里,又问:“那煤呢?
冬天快到了,煤价贵不贵?”
“煤价也稳!”
周明远笑着说,“政府办了国营煤厂,蜂窝煤三分钱一块,比私营的便宜不少,就是得凭票买。
不过你是退伍军人,到时候去街道办领个优抚证,说不定能多领点票。”
正说着,过道里传来“让让,让让”的喊声,一个穿着白褂子的列车员推着小推车走了过来,车上放着几个铁皮桶,桶里飘出红薯的香气。
“同志们,热红薯,五分钱一个!
刚蒸好的,甜得很!”
车厢里顿时热闹起来,不少人掏出钱来买。
陆承渊摸了摸口袋,刚想掏钱,忽然想起自己空间里的压缩饼干——那是他离开部队时,李娟偷偷塞给他的,说让他路上饿了吃。
这压缩饼干是军用品,比红薯顶饿,可要是拿出来,难免引人注意。
他赶紧收回手,看着旁边的周明远买了两个红薯,递给他一个:“陆同志,尝尝,填填肚子。”
“不用,谢谢周同志,我自己带了吃的。”
陆承渊笑着推辞,手悄悄伸进包袱,假装从里面拿出个馒头——其实是从空间里取出来的白面馒头,是昨天炊事班给他装的。
他故意咬得慢,眼神却留意着周围——有个穿短打的男人,正盯着他手里的馒头,咽了口唾沫,眼神里带着点羡慕,还有点贪婪。
陆承渊心里一凛,赶紧加快了咀嚼速度,把馒头吃完,又喝了口自带的凉白开。
他知道,这年代粮食金贵,一个白面馒头,就能让不少人红了眼。
前世他在火车上,就见过有人因为半个窝头打架,甚至动了刀子。
“陆同志,你这馒头是自己做的?
真香。”
旁边的学生忽然开口,眼神里满是羡慕,“我们带的都是玉米面窝头,剌嗓子。”
“家里嫂子做的,让我路上吃。”
陆承渊含糊地应着,没多说。
那三个学生都是北平师范大学的,要回学校报到,一路上都在说学校的事,说新中国成立后,学校添了不少新设备,还请了苏联专家来讲课。
“以后我们毕业了,就能当老师,教孩子们读书!”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眼睛亮晶晶的,“我要去农村教书,让乡下的孩子也能识字!”
“我要去工厂,教工人们学文化!”
另一个男生握紧拳头,语气坚定。
陆承渊看着他们年轻的脸庞,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这就是建国初的年轻人,充满了理想和热情,像早上的太阳,带着蓬勃的朝气。
前世他蹉跎半生,从未有过这样的热情,这一世,他虽不能像他们一样挥洒热血,却也想守着这份安稳,为家人,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火车哐当哐当地前进,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从绿油油的田野,到光秃秃的山坡,再到错落有致的村庄。
偶尔能看见路边的电线杆,上面挂着广播喇叭,正播放着《东方红》,歌声飘进车厢,不少人跟着轻轻哼唱。
中午的时候,列车员又推着小推车过来了,这次卖的是面条,一毛钱一碗,还送一小碟咸菜。
车厢里的人大多买了红薯,只有少数几个人买了面条。
陆承渊还是没买,从空间里取出一块压缩饼干,掰成小块,假装是从包袱里拿的干粮,慢慢吃着。
饼干是芝麻味的,很香,却也噎得慌,他喝了好几口水才咽下去。
忽然,过道里传来争吵声。
陆承渊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盯着他馒头的那个短打男人,想抢一个老人手里的红薯,老人不肯,两人扭打在一起。
“你凭什么抢我的红薯!
这是我给孙子带的!”
老人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紧紧攥着红薯。
“少废话!
这红薯我看上了,给我!”
短打男人力气大,一把推开老人,就要去抢红薯。
陆承渊刚想站起来,旁边的周明远己经冲了过去,大喝一声:“住手!
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抢东西!”
他穿着干部服,气场足,短打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关你屁事!
我饿了,拿个红薯怎么了!”
“饿了就能抢?”
周明远冷笑一声,“新中国了,讲究的是按劳分配,你有手有脚,不会自己挣钱买?
抢老人的东西,你丢不丢人!”
周围的乘客也纷纷指责起来,短打男人脸色涨得通红,想动手,却被旁边两个年轻乘客按住了。
列车员赶紧跑过来,问清了情况,把短打男人带到了车厢连接处。
陆承渊看着这一幕,心里愈发坚定——这年代,秩序正在建立,但人心复杂,越是看似安稳,越要谨慎。
刚才要是他贸然出手,说不定会被那男人缠上,惹一身麻烦。
周明远是干部,出面最合适,他一个退伍军人,还是低调点好。
下午的时候,火车经过天津,停了十分钟。
站台上挤满了人,有卖茶水的,有卖花生的,还有卖报纸的。
“人民日报,一毛钱一份!
看看北京新政策!”
一个报童吆喝着跑过。
陆承渊买了一份报纸,翻开一看,头版头条是“全国物价稳定工作取得阶段性胜利”,下面还刊登了几个哄抬物价被判刑的案例。
他仔细读着,心里更有底了——政府办事果断,这日子,会越来越稳。
火车再次开动,周明远靠在座位上打盹,三个学生还在讨论着未来,老人抱着怀里的红薯,脸上露出了笑容。
陆承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平静得很。
他从空间里取出军区介绍信,又看了一眼——东城区政府民政科,这是他未来工作的地方。
他把介绍信收好,摸了摸怀里的照片,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寡嫂,小东,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能到北京了,再过几天,就能接你们过来了。
车厢里的灯亮了,昏黄的灯光洒在每个人脸上,带着点暖意。
列车员推着小推车最后一次过来,卖的是开水,一分钱一茶缸。
陆承渊买了一茶缸,慢慢喝着,眼神扫过车厢——没人再盯着他,大家要么在聊天,要么在打盹,要么在看着窗外的夜景。
他悄悄松了口气,把空茶缸放在脚边。
这一路,他谨小慎微,没露任何破绽,既打听了物价政策,又观察了人心,算是没白走。
火车哐当哐当地前进,朝着北京的方向,朝着他崭新的人生,慢慢驶去。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远处偶尔能看见几点灯火,像星星一样,闪着温暖的光。
陆承渊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稳”字——这一世,他一定要稳稳当当,护好家人,过好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