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汉到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望北镇漾开了一圈涟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大多数镇民依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边关的紧张似乎还很遥远。
林守心却比往常更留意来自北方的消息。
他借说书之便,有意无意地向南来北往的商队打听情况。
得到的消息零零碎碎,但拼凑起来,都指向一个事实:边境的局势正在持续恶化。
狼族部落今年遭遇了白灾,牛羊冻死无数,为了生存,他们必须南下劫掠。
这日午后,镇上的富户赵员外家办寿宴,请林守心去说堂会。
赵家院子里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林守心拣了些吉祥喜庆的故事来说,宾主尽欢。
席间,赵员外那个在县衙里做书吏的远房侄子多喝了几杯,话便开始多了起来。
他拉着林守心,压低声音道:“林先生,你是见过世面的读书人,我跟你说……县里前几天接到府城急递,说是要加紧征调粮草,运往北疆大营!”
林守心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
往年也有例行的粮草转运,今年似乎早了些?”
“不一样!”
书吏摇着头,酒气喷涌,“这次是急递!
而且征调的数量,比往年多了三成不止!
上面还密令,要各乡各镇统计青壮人数,以备……唉,这话我可不敢乱说。”
他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失言,赶紧刹住了话头,转而夸起林守心的书说得好。
堂会结束,林守心揣着赵家给的丰厚赏钱往回走,心头却沉甸甸的。
加紧征粮,统计青壮,这些都是战事将起的征兆。
望北镇离边境太近了,一旦烽烟燃起,这里首当其冲。
他心事重重地走过镇中心的市集,忽然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吸引。
是镇上的屠夫张猛和外来的一個马贩子吵了起来。
张猛声称马贩子卖给他的马是病马,要退钱;马贩子则咬定钱货两清,绝不认账。
两人都是火爆脾气,推搡之间,眼看就要动起手来,围观的人都不敢上前。
张猛气得满脸通红,抄起摊子上的杀猪刀,吼道:“格老子的,敢坑到俺张猛头上,俺跟你拼了!”
那马贩子也不示弱,从马车底下抽出了一根短棍。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守心挤进了人群。
他没有去拉架,也没有高声呵斥,而是站定在两人中间,面对着情绪激动的张猛。
“张大哥,”林守心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我记得你最爱听《隋唐演义》,最佩服那位单骑破敌的罗成将军,是也不是?”
张猛一愣,举着刀的手顿住了,不明白林守心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林守心继续不急不缓地说道:“罗成将军白马银枪,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靠的是堂堂正正的武勇,而非市井斗狠。
你如今为了一匹马,便要持刀行凶,岂不污了心中偶像?
若罗成将军在天有灵,见你如此,只怕也要摇头叹息。”
这番话,句句都说在了张猛的心坎上。
他这人粗豪,却极重英雄好汉。
被林守心这么一说,他脸上的戾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羞愧。
他看了看手中的杀猪刀,悻悻地放了下来。
林守心又转向那马贩子,道:“这位老板,行走西方,信誉为本。
张大哥是实在人,若非马匹真有不妥,断不会如此。
不如找个懂行的兽医来看看,若真有病,退钱便是,和气生财;若是无恙,我也让张大哥摆酒给你赔罪,如何?”
他这话不偏不倚,给了双方台阶。
马贩子见林守心气度不凡,说得在理,也顺坡下驴,同意验马。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于无形。
围观镇民纷纷称赞林守心会说话,有本事。
然而,林守心却高兴不起来。
他感觉到,镇上的气氛正在变得浮躁,一点小事就能引爆冲突。
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晚上,他回到自己临街的小小住所,推开窗户,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
今夜无星无月,北邙山的方向,仿佛蛰伏着一头巨大的、沉默的怪兽。
忽然,他极目远眺,似乎看到北方的天际尽头,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像是……一道微弱的、转瞬即逝的红光?
是篝火?
还是……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