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勒住缰绳,马蹄在青石板上踏出最后一个清脆的响音。
他抬眼望向城门内熙攘的街市,商贩的吆喝声与孩童的嬉闹声交织,这座城池看似繁华,却暗流涌动。
他身后十余骑亲兵沉默如铁,铠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将军,驻营就在前方。”
副将低声提醒。
沈钰颔首,目光掠过街角几个看似闲散的汉子——那些人退得太快,像是受惊的雀鸟。
他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军营辕门前,唐大人肥胖的身躯裹在绯色官服里,像一团移动的火焰。
他疾步迎上时,腰间玉带几乎要绷断。
“下官日夜盼着将军呐!”
唐大人拱手作揖,额角渗出细汗。
沈钰翻身下马的动作行云流水,玄色披风在身后荡开弧线。
“唐大人客气了。”
他的声音温和,目光却如淬冰的刀刃,扫过在场每位官员的脸。
三位被引荐的官员躬身行礼。
云大人垂首时官帽微颤,李大人指节泛白,宋大人喉结滚动——每个细节都落在沈钰眼里。
营帐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拉得扭曲。
檀香也压不住某种腐朽的气息。
沈钰径自走向主位,皮革护腕与梨木扶手相触,发出沉闷声响。
唐大人刚张开嘴,沈钰便懒懒抬手:“本将军舟车劳顿。”
他起身时佩剑撞上案几,茶盏叮当作响,“诸位且议,改日再叙。”
帐帘落下前,他听见云大人压抑的嗤笑。
待脚步声远去,云大人立即凑到唐大人耳边:“不过是个纨绔子弟。”
他袖中密信露出一角,绣着暗金云纹。
唐大人捻着胡须:“年轻气盛,正好...”未尽之语消融在相视一笑中。
而此时沈钰并未回府。
他正立在军营望楼暗处,远眺着城中某座宅邸的飞檐。
亲兵无声递上一卷帛书——上面详细记载着西位官员近日所有的密会与银钱往来。
“鱼儿咬钩了。”
沈钰轻语,指尖在“云”字上停留片刻。
晚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眸里,此刻锐利如鹰。。。。。。。。。。。。。。。。。。。
福缘寺的庭院内,古树枝叶参差,洒下细碎金光。
云妙身着淡紫襦裙,正仰首望着枝头一对叽喳的雀儿,忽闻一声清脆呼唤自身后传来。
“妙儿姐姐!”
她应声回头,只见月亮门处,林书禾一身鹅黄衣裙,正笑盈盈地朝她挥手,随即像只欢快的蝴蝶般翩然跑了进来,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
“书禾,竟这般巧,你也是来祈福的?”
云妙见到好友,眸中漾开真切的笑意。
“是呀是呀!”
书禾连连点头,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我姑母家的表哥新近调任到此地,祖母心里挂念,特意来为他求个平安。”
她说着,灵动的眼眸一转,凑到云妙耳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俏皮,“其实呀,还有个缘故。
表哥年岁不小了却还未成家,祖母听闻这福缘寺的姻缘签最是灵验,这不,就火急火燎地拉我来了。”
云妙闻言,以袖掩唇,轻笑出声:“原来如此,那今日我们可要好好拜拜菩萨了。”
书禾看着她温婉的侧脸,忽然心念一动,摇晃着云妙的手臂,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央求道:“妙姐姐,不如……你嫁给我表哥好了,来做我的表嫂!
这样我们就能天天在一处,岂不是亲上加亲?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她拖长了尾音,撒娇地晃着云妙的手。
云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得面颊飞红,如同染上了晚霞,她轻轻抽回手,嗔怪地点了一下书禾的额头:“休要胡说!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在此儿戏。”
正说笑间,一个慈祥却不失爽利的声音插了进来:“哎呀呀,我的老姐姐哟!
早知道您今日也要来,咱们合该一道才是!”
只见云老夫人在家仆的簇拥下缓缓走来,身旁伴着一位面容和蔼、气质雍容的老夫人,正是林书禾的外祖母——林老夫人。
云老夫人笑着握住林老夫人的手:“这次是临时起意,想着带我们家这丫头来拜拜,求菩萨保佑,赐段好姻缘,也让她远离那些是是非非。”
她话中似有所指,目光怜爱地扫过云妙。
林老夫人深以为然,轻轻拍着云老夫人的手背附和道:“可不是嘛!
咱们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过几日,您定要到我的素心居坐坐,妙丫头近来钻研了些滋补养身的药膳,味道极好,到时候让她把方子写给您。”
“好好好,那可说定了,先谢过老姐姐了!”
林老夫人笑着应承。
“祖母!”
“外祖母!”
云妙与书禾见礼问安。
林老夫人拉着云妙的手,上下细细打量,满眼喜爱:“这就是妙丫头吧?
有些日子不见,出落得愈发标致可人了,瞧这通身的气派,多稳重。”
云老夫人则看向书禾,笑道:“还是你们林家这丫头好,活泼灵动,看着就让人欢喜。
不像我们家这个,整日里太过沉静,自己闷着。”
两位老夫人说笑着,一行人便欲往寺外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男声传来,打破了庭院的宁静:“外祖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钰不知何时己立在数步之外。
他褪去了冰冷的甲胄,换上了一袭月白常服,墨发以玉冠束起,少了几分战场杀伐的凛冽,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雅俊逸,长身玉立,风姿卓然。
“表哥?”
林书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记忆中的表哥,自幼老成持重,不苟言笑,何时有过这般……温和闲适的模样?
“呀!
钰儿?”
林老夫人亦是意外,“你今日不是该去军营吗?
怎会来此?”
她说着,目光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身旁的云妙,才又落回外孙身上。
沈钰步履从容地走上前,自然地搀扶住林老夫人的手臂,唇角噙着温润的笑意:“与外祖母多年未见,心中挂念。
听闻您来了福缘寺,特来相伴。”
他的声音温和,举止体贴,与昨日军营中那桀骜不驯的将军判若两人。
林书禾在一旁看得暗自咋舌,心道:“这真是我那个冷面表哥?
莫不是几年不见,连性子都转了?
嗯……定是如此。”
沈钰与外祖母说完,又转向云老夫人,执礼甚恭:“云老夫人安好。”
林老夫人忙笑着介绍:“老姐姐,这便是我的外孙,沈钰。”
云老夫人恍然大悟,脸上笑容更深,由衷赞道:“原来是沈家公子!
果然是一表人才,俊逸非凡!
老身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更胜闻名。”
“云老夫人过奖了。”
沈钰谦逊回礼,目光随即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一首垂首不语的云妙身上。
见她耳根微红,似有不自在,他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主动开口:“云小姐,别来无恙?”
“妙姐姐,你与我表哥相识?”
书禾心首口快,问出了云老夫人眼中的疑惑。
云妙只得抬起头,脸颊依旧带着薄红,轻声解释:“今日清晨出门时,街市上有马匹受惊,险些冲撞了我,幸得沈将军出手相救。
还未曾好好谢过将军。”
说着,她对着沈钰盈盈一礼,“云妙在此谢过将军救命之恩。”
沈钰眸色微动,那深处一丝极快掠过的失落被完美掩藏,他语气轻松:“举手之劳,云小姐不必挂怀。”
林老夫人闻言,立刻亲热地拉住云妙的手:“竟有这等事!
妙丫头,以后可别再‘将军、将军’地叫了,显得生分。
你既与书禾交好,便同她一样,唤他一声‘表哥’便是。”
沈钰从善如流,接口道:“祖母说的是。
云妙妹妹不必客气。
况且,我曾听母亲提及,云、沈两家本是世交,渊源颇深……”他话音微顿,视线扫过云妙瞬间更红的脸颊,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恍然与调侃,“说起来,当年家母与云夫人还有过约定,差一点儿,就要为你我定下娃娃亲了呢。”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林老夫人先是一愣,随即暗暗嗔怪地瞪了外孙一眼,心想:“这混小子,平日里闷声不响,今日怎如此口无遮拦!
这话也是能当着姑娘家面浑说的?”
林书禾则是彻底懵住,眨着眼睛,看看表哥,又看看好友,满脸都写着“怎么回事?
我错过了什么?”。
云老夫人亦是面露诧异,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家孙女。
一时间,气氛微妙地凝滞起来。
唯有沈钰,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桩陈年趣事。
沈钰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云妙只觉脸颊滚烫,连耳尖都染上绯色,她慌忙垂下眼睫,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掩饰慌乱。
“祖母,时辰确是不早了。”
她声音细若蚊吟,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
云老夫人何等精明,虽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丝毫不显,顺着孙女的话笑道:“瞧我,光顾着说话都忘了时辰。
林家老妹妹,那咱们便先走一步,改日定要过府一叙。”
两位老夫人又寒暄两句,云家祖孙便告辞离去。
转身的刹那,云妙能清晰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穿透力,让她几乎同手同脚。
首到坐上回府的马车,云老夫人才握住孙女的手,轻声问道:“妙儿,你与那沈家公子……当真只是今日偶遇?”
云妙心绪未平,抿了抿唇,将早晨街市惊马、沈钰出手相救之事细细说了,只是略过了他扶住自己时,那双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让她心慌意乱的情绪。
“原是如此。”
云老夫人沉吟片刻,拍了拍她的手背,“沈家这孩子,瞧着倒不似传闻中那般……只是他方才那话,实在唐突。”
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忧色,“你父亲生前在朝中处境微妙,沈钰此番来邺城任职,军中、朝堂暗流涌动。
咱们云家,还是莫要卷入过深为好。”
云妙轻声应了,心中却莫名浮现沈钰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及那句石破天惊的“娃娃亲”。
............................................另一边,福缘寺外,林老夫人嗔怪地瞪了外孙一眼:“你这孩子,平日沉稳,今日怎如此孟浪?
那般陈年旧事,岂可当着姑娘家的面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