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了……”那声音像根冰锥,顺着耳道往里钻,阿九猛地偏头,却只闻到一股淡淡的、类似檀香混合着腐木的气味。
这气味很熟悉,每次当铺里来了“特殊”的客人,空气中总会弥漫着类似的味道,只是今晚格外浓烈。
他反手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一把黄铜钥匙——师父留下的,说能锁住进抽屉里的东西。
但指尖触及的只有空荡荡的布袋,钥匙不知何时不见了。
“咚。”
一声闷响从门外传来,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青石板上。
紧接着,雨声似乎变了调,不再是“哗啦啦”的倾泻,反倒像是无数细碎的牙齿在啃噬着门板,“沙沙,沙沙”,听得人头皮发麻。
阿九咬了咬牙,弯腰从柜台下摸出一根铁棍。
这铁棍是他平时用来撬顽固木盒的,此刻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稍微压下了些许心悸。
他没敢再看那面铜镜,只死死盯着门口——门缝里,那暗红色的雨丝正一点点渗进来,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蜿蜒着往抽屉的方向爬去。
“师父说过,凡在当铺里做过交易的,若是坏了规矩,后果自负。”
阿九低声自语,像是在给自己壮胆,“那老头自己要回头,与我无关。”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飘向窗外。
雨幕比刚才更浓了,黑沉沉的,只有远处钟鼓楼的轮廓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按说这时候,更夫该打三更了,可今晚却静得异常,连狗吠声都没有,整座长安城像是被浸在了墨水里,连光都透不进来。
“沙沙……”门板上的啃噬声越来越响,甚至能听到木头被磨碎的细微声响。
阿九握紧铁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外面那东西绝不是人了。
刚才老头的惨叫声还没落地,哪会这么快就回来?
就在这时,抽屉里的锁链突然动了。
原本缠在他手腕上的锁链像是活了过来,猛地收紧,拖着他往抽屉的方向拽去。
阿九猝不及防,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额头差点撞在柜台边缘。
他低头一看,那漆黑的锁链正顺着抽屉口往里缩,链环摩擦着木头,发出刺耳的“咯吱”声,而锁链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被一点点拖出来。
是那个缺角瓷瓶!
阿九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青色——那瓷瓶不知何时从布底下滚了出来,瓶口正对着他,瓶身上刻着的“典当万物,唯‘心’不换”几个字,此刻竟像是活了过来,笔画在微弱的天光(不知从哪来的光)下扭曲着,最后那个“换”字的最后一笔,竟慢慢延伸出来,像条小蛇,缠上了锁链。
“咚!”
又是一声闷响,这次是从门外传来的,比刚才更近了,像是就贴在门板上。
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门板上,轮廓佝偻,像个老头,但比刚才那老头要高大得多,尤其是脖颈处,像是被人硬生生拉长了,在门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黑影,随着啃噬声轻轻晃动。
阿九的心跳得像擂鼓。
他突然想起刚才铜镜里的影子——那个拿着瓷瓶的“自己”。
如果那影子是真的,它想做什么?
用瓷瓶对着自己的后心,是想……收走自己的心?
师父说“唯‘心’不换”,难道这瓷瓶,就是用来收“心”的?
“哗啦啦——”门板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似乎外面的东西在用头撞门。
木屑簌簌往下掉,一道裂缝从门板中央蔓延开来,暗红色的雨丝顺着裂缝往里喷溅,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腐蚀青砖。
阿九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发力,想挣脱锁链,可那锁链却像是长在了他的肉里,越是挣扎,勒得越紧,手腕处己经渗出了血珠,滴落在锁链上,竟被瞬间吸收了,链环上的锈迹似乎淡了些,反而透出一种诡异的光泽。
“没办法了……”阿九眼神一狠,举起铁棍就往锁链上砸去。
“当!”
铁棍与锁链碰撞,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鸣响。
阿九只觉得虎口发麻,铁棍差点脱手,而那锁链却完好无损,甚至缠得更紧了。
抽屉里的撞击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沉闷的“咚咚”声,而是变成了抓挠声,像是有无数只手在里面疯狂地扒着木板,“咯吱,咯吱”,木板的缝隙越来越大,隐约能看到里面透出的暗红色光芒。
“阿九……”那个贴在耳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带着点戏谑,“你看,他回来了。”
阿九猛地转头看向门口。
门板上的裂缝己经扩大到能容下一个人头,一只青黑色的手从裂缝里伸了进来,指甲又尖又长,泛着寒光,正一点点抠着门板的边缘。
而那只手的手腕处,缠着一圈细细的红线——和刚才老头影子脖颈处的红线一模一样!
是那个老头!
他真的回来了!
阿九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他转身就想往当铺的后门跑,可刚迈出一步,就被锁链死死拽住,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低头一看,锁链己经深深嵌进了肉里,暗红色的血顺着锁链往下流,滴在地上,竟与那些从门缝里渗进来的血线融合在了一起,汇成一条蜿蜒的小溪,往抽屉的方向流去。
“不……”阿九挣扎着,却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在被抽走,眼皮越来越沉,“师父……救我……”就在他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抽屉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紧接着,那股抓挠声和撞击声戛然而止。
缠在他手腕上的锁链像是失去了力气,“哗啦”一声掉落在地,链环散开,滚得到处都是,锈迹斑斑的表面上,竟浮现出无数细小的人脸,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阿九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抬起头,看向抽屉——抽屉己经完全敞开了,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块碎裂的青釉瓷片,散落在一堆灰黑色的粉末里。
那个缺角瓷瓶……碎了?
他挣扎着爬过去,捡起一块最大的瓷片。
瓷片上还残留着“唯‘心’不”三个字,最后那个“换”字己经不知所踪。
而那些灰黑色的粉末,摸起来冰冰凉凉的,像是骨灰。
“瓷瓶碎了……”阿九喃喃自语,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师父说过,这瓷瓶是当铺的根基,瓷瓶碎了,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的啃噬声和撞击声也停了。
阿九警惕地看向门口,门板上的裂缝里,那只青黑色的手还卡在那里,但己经不动了,像是瞬间失去了生机。
他犹豫了一下,捡起地上的铁棍,慢慢挪到门口,透过裂缝往外看。
雨还在下,但己经不是暗红色的了,又变成了带着铁锈味的普通雨水。
而门外的青石板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摊水渍,水渍里浮着半片残破的玉佩——正是刚才老头当掉的那半片刻着“苏”字的玉佩。
那老头……消失了?
阿九推开门,外面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雨水的湿气。
他低头看向那半片玉佩,犹豫着要不要捡起来,却发现玉佩的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极细的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三更后,铜镜里的人,会来找你要心。”
阿九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猛地回头看向当铺里的铜镜。
铜镜静静地立在柜台旁,镜面光滑,映出他苍白狼狈的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可刚才那声音说得清清楚楚:“三更后,铜镜里的人,会来找你要心。”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他抬头看向窗外的天色,云层似乎薄了些,露出一抹惨淡的月光。
远处的钟鼓楼突然传来“咚”的一声——是三更了。
几乎就在钟声落下的瞬间,当铺里的铜镜突然“嗡”地一声轻颤。
阿九死死盯着镜面,只见他自己的倒影开始扭曲,像水波一样晃动起来。
紧接着,倒影的嘴角慢慢咧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大,首到占据了半张脸。
然后,镜面里的“阿九”抬起手,缓缓指向自己的胸口,又指向镜外的阿九,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着两个字:“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