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夜幕,像浸了冰水的墨汁,迅速而浓重地笼罩下来。
寒风呼啸着穿过临时搭建的窝棚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野鬼夜哭。
几个学生挤在一起,用体温互相取暖,牙齿冻得咯咯作响。
白天还能靠活动驱散寒意,夜晚的低温,是真真切切能要人命的。
李教授,那位研究经济作物的老专家,哮喘果然发作了。
在现代化的实验室里,一剂喷雾就能解决的问题,此刻却让他脸色青紫,胸口剧烈起伏,发出可怕的拉风箱般的声音。
他的学生紧紧握着他的手,眼圈通红,却束手无策。
“陈院长!
李教授他……”青年教师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怀山快步走来,摸了摸李教授滚烫的额头,心沉到了谷底。
他环顾西周,除了几件单薄的“奇装异服”,他们几乎一无所有。
“让开!”
一个略显沙哑却沉稳的声音响起。
是林芳,农大校医院跟队来的医生,也是学生们的生理卫生课老师。
她挤开人群,脸上沾着煤灰,却眼神锐利。
她迅速检查了李教授的情况,然后猛地抬头,目光如刀子般扫向站在窝棚外、正裹着皮袄看热闹的老卒王五。
“我需要热水!
干净的布!
还有,你们这里有没有……麻黄?
或者甘草?”
林芳用生硬的官话夹杂着手势问道。
王五被这女人凌厉的眼神看得一愣,下意识地摇头:“麻黄?
那是什么玩意儿?
热水倒是有,布……”他看了看这群“妖人”破烂的衣衫,撇撇嘴,“没有。”
林芳不再理他,转向自己的学生:“去,把我们带来的那几个麻袋拆了,挑最干净的拆成布条!
小赵,你去生火,烧水,要滚开的!”
她又看向陈怀山,语速飞快:“陈院长,我记得张教授是搞植物分类的?
让他立刻带人,在营地附近寻找任何带有清香气味,或者叶片肥厚多汁的植物,重点是菊科或者唇形科的!
快!”
命令一道道下达,慌乱的人群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
拆麻袋的,找柴火的,辨识植物的……一种基于知识和纪律的效率,在这绝望的寒夜里,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张教授,那位平日里醉心于标本室的老学究,此刻打着手电筒(电量己所剩无几),带着几个学生,几乎是趴在地上,借着微光辨认着每一株枯草。
“这个……像是艾蒿的近亲……不对,叶片形态有差异……老师!
这个味道,有点像薄荷!”
“记录位置,少量采集!
注意安全!”
张教授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颤抖,这不是在写论文,这是在救命!
窝棚里,林芳用煮沸后冷却的温水(严格遵循无菌原则)为李教授擦拭额头和脖颈,用粗糙的麻布条保持他呼吸道的湿润。
她又将学生采来的、经过张教授初步确认无毒且带有清凉气息的草叶捣碎,让李教授嗅闻那一点微弱的植物精油气息,试图缓解他支气管的痉挛。
这一切,都被王五看在眼里。
他看着这群“妖人”不用符水,不拜鬼神,只是不停地忙碌,用那些他看不懂的方式,竟然真的让那个眼看就要断气的老头,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那可怕的“拉风箱”声音小了。
他第一次,对这些“妖人”产生了一丝除了警惕和鄙夷之外的情绪——好奇。
后半夜,李教授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
众人都松了口气,疲惫和饥饿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陈怀山没有休息,他借着篝火的微光,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用木炭画着简陋的地图。
“我们目前在这里,按王五的说法,到云州还要走十天。”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但这片区域,根据今天的初步勘察,属于冲积扇边缘,地下水应该不深。”
他看向水利系的刘教授:“老刘,明天一早,你带人用‘电阻率法’的土办法,初步圈定几个可能的水源点。”
他又看向植物保护系的孙教授:“老孙,今天学生们找到的几种可食用野菜和块茎,必须完成毒性测试和营养价值初步评估。
我们的粮食撑不了几天。”
最后,他看向所有人,声音沉重而坚定:“同志们,我们面临的第一个课题,不是高产,不是改良。
而是——”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活下去。”
“用我们的知识,在这里,活下去。”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每一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庞。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如同那颗土豆的嫩芽,开始在知识的土壤里,悄然扎根。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也是农大全体师生,在这个陌生时代,为生存而战的第一天,即将开始。
而他们的第一个对手,是这片看似贫瘠,实则蕴藏着生机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