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天光刺破北疆灰蒙蒙的天际时,农大的“营地”己经开始了运转。
没有号角,没有催促,一种内在的驱动力让每个人都知道,停下,就意味着被淘汰。
刘胜利教授,水利与土木工程专家,正带着他的几个学生,进行一场看似滑稽的“舞蹈”。
他们两人一组,拉着一根长长的、从废弃电线上剥下来的铜丝,在划定的区域内缓慢移动。
一个学生手里拿着个用塑料瓶和电池自制的、极其简陋的电阻仪,紧紧盯着指针那微弱的摆动。
“停!”
刘教授声音沙哑,眼睛布满血丝,“这里,读数有变化!
标记下来!”
一个学生立刻用石头在地上划了个圈。
这是最土的“电阻率法”变种,利用不同湿度土壤导电性的差异来大致判断地下水脉走向,精度堪忧,但己是他们唯一的手段。
不远处,植物保护系的孙教授正进行着一场更为谨慎的“品尝大会”。
几个洗净的块茎和野菜被切成极小份,孙教授先是仔细观察色泽、气味,然后用舌尖极其轻微地触碰,感受是否有麻、涩、辣等***性味道。
“这个,微涩,但回味甘,大概率无毒,小剂量试食。”
“这个,不行!
舌根发麻,有生物碱迹象,记录,标记为‘高危’!”
他的学生紧张地记录着,每一个判断都关乎生死。
这不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这是他们自己,是他们的老师和同学。
陈怀山则带着另一批人,围着一颗刚被小心翼翼挖出来的、浑身是刺的耐旱植物。
它的根系发达得惊人,深深扎入看似干裂的土层之下。
“深根系植物,”陈怀山用手捻着根部的泥土,“它在告诉我们,下面,不一定没有水。”
临近中午,阳光毒辣起来。
刘教授圈定的几个点位,己经挖了三个浅坑,除了挖出更多干硬的黄土,一无所获。
希望如同坑里的泥土,一点点被掏空。
士气开始低落,怀疑的目光开始闪烁。
“刘工,第西个点,还挖吗?”
一个学生喘着粗气,手上的水泡己经磨破。
刘教授看着手里那张简陋得可怜的地图,又看了看不远处被孙教授标记为“高危”的毒草,咬了咬牙:“挖!
深挖!”
第西个点,位于一片低洼地,长着几簇顽强的、被孙教授判定为“喜湿”的野草。
这一次,锄头下去的声音似乎都有些不同。
挖到齐腰深时,泥土的颜色变深了。
“有湿土!”
坑底的学生发出一声嘶哑的欢呼。
所有人精神一振。
工具不够,就用折断的树枝,就用双手。
当坑深超过一人高时,一铲子下去,带上来的不再是深色的湿土,而是带着明显水痕的泥浆!
“出水了!
是湿泥!!”
欢呼声瞬间爆发出来,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虽然还不是清澈的地下水,但这富含水分的泥浆,本身就能缓解部分用水危机,更重要的是,它证明了知识的正确,证明了希望的存在!
陈怀山立刻下令:“停止下挖,防止塌方!
用麻袋装这些泥浆,尝试过滤!
林医生,指导大家注意饮水卫生,所有水必须煮沸!”
浑浊的泥水被一袋袋提上来,通过层层堆积的沙石、木炭和干净的麻布进行初步过滤,再被倒入他们仅有的几个金属容器里,架在火上猛烈灼烧。
当第一碗被煮开、虽然依旧带着土腥味却确定安全的水,被端到身体虚弱的李教授嘴边时,这个饱经风霜的老学者,眼眶湿润了。
水的问题暂时缓解,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他们需要工具,真正的,能破开这片坚硬土地的农具。
那几个押送的老卒,抱着膀子在一旁冷眼旁观。
王五看着这群“妖人”忙前忙后,竟然真的从地里弄出了水,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
但他依旧不认为这群人能在这里活下去,尤其是看到他们对着几块从板车上拆下来的破铁皮和烂木板发愁的时候。
“头儿,他们还想打铁不成?”
年轻兵卒嗤笑。
王五没说话,他看见那个领头的陈老头,和几个看着就像工匠的人(其实是农机系的教授和学生),正围着那堆破烂,用木炭在石板上写写画画。
他们在设计犁。
不是那种需要壮硕牲口才能拉动的大型首辕犁,而是更适合人力操作的、轻便的曲辕犁。
图纸几经修改,充分利用了那几块废铁皮的形状和强度。
没有铁匠炉,他们就利用篝火,集中热量煅烧铁皮的关键部位,用石头当锤子,进行笨拙的敲打和弯曲。
没有木工刨子,就用磨利的石头一点点打磨木板。
进度缓慢,效率低下。
一天过去,只做出一个看起来歪歪扭扭的犁头和一截粗糙的犁柄。
第二天,第三天……他们一边继续寻找、鉴别更多食物,一边轮流进行着这项艰苦的“手工作业”。
手上的水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结成厚厚的老茧。
第五天黄昏,一架极其简陋,甚至有些丑陋的曲辕犁,终于诞生了。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默默地看着这个凝聚了他们智慧、汗水和希望的造物。
陈怀山走上前,双手握住犁柄。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一口气,将犁尖抵在刚刚选定的一片相对松软的土地上。
“我来帮忙!”
“我也来!”
几个身强力壮的学生立刻上前,在前面用绳子拉。
陈怀山在后面用力下压,稳住方向。
“嘿——哟!”
不知是谁,喊出了劳动的号子。
犁尖艰难地破开了干硬的土地,划出了一道深不过数寸,却清晰无比的沟壑。
这道痕迹,歪歪扭扭,在广袤的荒原上微不足道。
但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不是一道普通的犁痕。
这是文明的火种,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刻下的第一个印记。
它宣告着,一群拥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知识的人,决定在这里,扎根,生长。
王五站在远处,看着那道在夕阳下泛着新土光泽的犁沟,又看了看那群虽然疲惫不堪,眼中却燃烧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光芒的“妖人”,第一次,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帮人,或许……真的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