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戏阳那句“颠覆乾坤”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夙砂王宫暖阁之内,余震久久不散。
凤随歌几乎是目眦欲裂地瞪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从小被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妹妹。
他胸膛剧烈起伏,想说什么,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最终,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紫檀木柱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转身大步冲出殿外,那背影裹挟着无法理解的愤怒与滔天的担忧。
凤平城亦是震骇莫名,他看着女儿那双冷静得近乎诡异的眼眸,那里面的疯狂与决绝不像是一时冲动,更像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笃定。
他张了张嘴,想以父王的威严斥责,想用利弊得失分析,可对上凤戏阳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他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苍老:“你……先好好休息。
此事,容后再议。”
殿内终于只剩下凤戏阳一人。
空气中还残留着王兄暴怒的气息和父王无奈的叹息。
她缓缓走下床榻,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金砖上,一步步走向梳妆台前那面巨大的西洋水银镜。
镜中映出一张年轻娇艳的脸庞,眉眼精致,带着夙砂王室特有的深邃轮廓,肌肤吹弹可破,正是二八年华最好的模样。
没有经历远嫁的孤寂,没有被爱人厌弃的憔悴,更没有宫门喋血时的绝望与疯狂。
可那双眼睛骗不了人。
那里面不再是懵懂天真的公主,而是从地狱爬回,带着血海深仇和颠覆执念的凤戏阳。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描摹着镜中自己的轮廓,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妖异的弧度。
夏静炎……那个前世与她一同赴死的疯批帝王。
这一世,我不仅要嫁你,更要亲手将你推向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一个真正属于你的、无人能撼动的位置。
而夏静石,付一笑……你们欠我的,欠夙砂的,我要你们,连本带利,一一偿还!
***夙砂王宫因凤戏阳惊世骇俗的选择暗流涌动,而遥远的锦绣皇城,太极殿内,却是另一番令人窒息的景象。
夜色深沉,殿内只点了几盏昏黄的宫灯,将高大空旷的空间切割出大片大片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龙涎香也压不住的铁锈气。
身着玄色龙袍的夏静炎斜倚在龙椅上,姿态慵懒,一只手支着额角,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紫檀扶手。
他面容俊美近乎妖异,狭长的凤眸微眯,瞳孔深处却是一片沉沉的、毫无温度的黑暗,仿佛蕴藏着随时可能撕裂一切的风暴。
殿下,一名身着戎装的将领匍匐在地,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微微颤抖,盔甲上沾染的血迹尚未干透。
他是刚刚从前线被急召回京的边关副将,带回的,是凤随歌暗中调兵,似有异动的消息。
“凤随歌……”夏静炎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不高,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过寂静的空气,“夙砂国的那位……太子?”
他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说不出的瘆人。
“朕倒是忘了,夙砂,还有个公主。”
他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下,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殿柱旁一片浓郁的阴影,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说起来,”夏静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弯起一抹残酷的弧度,“朕那位好皇弟,是不是前几日还上书,想替朕求娶那位夙砂公主,以示两国修好?”
匍匐在地的将领头埋得更低,不敢接话。
夏静炎却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他倒是会做好人。
想把夙砂的力量,变成他振南王府的助力?
还是觉得,朕这后宫,太过冷清了?”
他站起身,玄色龙袍下摆曳地,缓缓踱步到那将领面前,阴影将对方完全笼罩。
“凤随歌调兵……有意思。”
他蹲下身,几乎与那将领平视,冰冷的气息喷在对方脸上,“你说,他是不是不想让他妹妹嫁过来?
嗯?”
将领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臣……臣不知!
陛下明鉴!”
“不知?”
夏静炎挑眉,忽然伸手,用指尖沾了沾将领盔甲上未干的血迹,放在鼻尖轻轻一嗅,那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优雅与病态。
“没关系。”
他站起身,用旁边内官战战兢兢递上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传朕旨意,点齐三千禁卫,明日随朕出京。”
内官一愣,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欲往何处?”
夏静炎随手将染血的丝帕丢在地上,仿佛丢弃什么肮脏的垃圾。
他转身,重新走向那至高无上的龙椅,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拉得极长,带着孤绝的压迫感。
“夙砂。”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朕亲自去看看,那位让朕的皇弟如此上心,甚至可能让她兄长不惜调兵‘护卫’的凤戏阳公主,究竟是何等人物。”
他顿了顿,坐回龙椅,单手支颐,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望向殿外无边的黑夜,唇边笑意加深,疯狂与探究交织。
“顺便……也让她和她的好兄长,提前感受一下,什么是锦绣的‘诚意’。”
***夙砂王宫,暖阁。
接连几日,凤戏阳都异常平静。
她不再与凤随歌争执,也不再向凤平城多言,只是每日按时起居,偶尔翻阅一些锦绣王朝的典籍舆图,姿态闲适得仿佛那日石破天惊的话语并非出自她口。
凤随歌憋着一股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加紧密探,紧盯边境与锦绣方向的任何风吹草动。
这日傍晚,凤戏阳正对着一卷锦绣山河图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在“皇城”与“夙砂”之间划过一条无形的线。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是她重生后便暗中启用的一名心腹侍女。
“公主,”侍女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刚收到的密报,锦绣圣帝……夏静炎,亲率三千禁卫铁骑,己越过边境,正朝王都方向而来!
预计明日午后便能抵达!”
来了。
凤戏阳指尖一顿,随即缓缓收拢,握成了拳。
心底没有恐惧,反而涌起一股近乎战栗的兴奋。
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首接。
这,才符合夏静炎的作风。
“知道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了然,“下去吧,不必声张。”
侍女依言退下。
凤戏阳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
远处,夕阳正沉入连绵的沙丘,将天边染成一片壮丽而凄艳的血红。
三千禁卫,御驾亲临。
名义上是为和亲而来,实则是不加掩饰的武力威慑,是疯帝毫不讲理的试探。
她在赌,赌夏静炎对她这一世异常选择的兴趣,赌他骨子里那份不甘被夏静石比下去、要将一切掌控在手的疯狂。
“陛下……”她对着那片血色残阳,低声呢喃,眼中燃起两簇幽暗的火焰,“这一世,你的虎符,我会自己来拿。”
而第一步,就是让你看到,我凤戏阳,值得你停下铁蹄,值得你……与我联手。
她转身,走向梳妆台,目光落在首饰盒中一支造型古朴,却异常锋利的金簪上。
那是及笄时,王兄送她的礼物,曾被她视为珍宝。
如今,它或许能有别的用处。
凤戏阳拿起金簪,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她对着镜子,缓缓将簪子插入发髻,位置不偏不倚,恰好能让她在必要时,轻易取下。
镜中的少女,眉眼依旧娇艳,眼底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幽深与算计,唇角那抹笑意,冰冷而妖娆。
明日,便是她与那个疯帝,这一世第一次交锋的战场。
她,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