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无业游民就无业游民，装什么民间独立发明家？”
卫乘风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等一个漫长的红灯，余光瞥着副驾上抱着破纸箱的耿昭，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毫不客气的嗤笑，“就你那些狗都不要的破烂，还能去参加科技展销会？”
耿昭正专注地追踪着窗外一片打着旋儿飘落的梧桐叶，听见这番熟悉到耳朵起茧的嘲讽，声音没什么起伏：“至少我的破烂能转、能跑、能承重。”
接着他转过头，嘴角勾起一个杀伤力十足的弧度：“总比某些‘商业鬼才’，往民宿下水道倒速溶咖啡粉冒充活性炭来应付卫生检查强。
卫老板这思路，不开个黑心作坊真是行业损失。”
完美踩中雷区！
卫乘风瞬间炸毛，那表情，跟小时候她把他航模电池扔进鱼缸时一模一样。
“耿！
昭！”
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这两个字，“那叫生物除臭法！
环保！
懂吗？
比你那些用502粘起来的破铜烂铁先进一万倍！”
绿灯亮了，后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卫乘风猛地一脚油门，性能不错的家用车窜了出去。
“而且，那叫创客嘉年华。”
耿昭严谨地纠正，又忍不住出言嘲讽了一句：“不过像你这种连内燃机冲程都分不清的文盲，理解不了也很正常。”
被他这番言论激怒，卫乘风侧过身，一把揪住他的卫衣领口，强忍着把骂街话咽回去：“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
今天要不是阿姨非让我捎上你，我现在就把你连人带包扔大街上喂……”那个“狗”字还没落地。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夯进耳膜！
紧接着，玻璃碎裂的脆鸣、金属被暴力扭曲撕开的呻吟，瞬间吞噬了世间所有声音。
卫乘风只看见失控的重型货车车头无限放大。
而耿昭的身体反应己经比意识更快，猛地伸手拽住她将人往副驾驶的方向死命扯！
后脑勺重重撞上车窗的钝痛还没来得及蔓延开，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己经糊住了的左眼。
她最后残存的感知，是他那句没骂完的“蠢死了……”，以及轰然涌入、吞噬一切的无边白光。
……剧痛。
不是车祸瞬间那种撕裂式的剧痛，而是后腰针扎似的酸麻，混着无处不在的、被硬物硌着的钝痛。
耿昭猛地睁开眼。
入目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也不是扭曲变形的汽车内饰，而是一个豁了口、正在簌簌掉灰土的破屋顶，几根朽坏的木梁歪斜地支棱着，蛛网在风中可怜地晃荡。
他下意识地掐了一下掌心，清晰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濒死幻觉。
他撑着地试图坐起身，摊开手掌，看到的是一双完全陌生的手。
指节细瘦，肤色透着营养不良的蜡黄，虎口处有一道陈旧的、显然是镰刀留下的伤疤，掌心布满了粗糙的老茧。
这绝不是他的手。
不是他那双，虽然也有薄茧，但更多是被精密工具和德国车床打磨出的、属于工程师的手。
“卫乘风？”
他尝试开口，发出的声音嘶哑又干涩。
角落那塌了半边的房梁下。
一个穿着浅绿色粗布短打的女子蜷缩在那里，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但那眉眼轮廓，分明就是那个几分钟前还在车里跟他吵得不可开交的斗气冤家！
冰凉的雨滴砸在卫乘风脸上，她费力地掀开仿佛坠了千斤重的眼皮。
“我……靠？”
喉咙干得发疼，声音气若游丝，“这是……给我干哪来了？”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饥饿感猛地攫住了她，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省点力气，再吐胃黏膜都要出来了。”
耿昭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腰间那个装着精密螺丝刀和万用表的工具腰包，却摸了个空，只触到粗糙的布料。
卫乘风视线艰难地聚焦，落在不远处草垛上那个出声的身影上。
靛蓝色的粗布短打，瘦削的侧影，虽然身形和肤色有些区别，但眉眼却透着股该死的熟悉感。
“耿昭？”
她声音拔高，带着惊疑和残余的火气，“这什么情况？
你搞的什么鬼？！
你那破发明终于把咱俩炸飞了？！”
听到卫乘风的质问，耿昭嗤笑一声：“我搞鬼？
动用你那个除了营销方案什么都装不下的大脑思考一下，我看起来像有这本事的人吗？”
雨水正顺着墙缝蜿蜒而下，在泥地上积出一个小水洼。
他弯腰捡起一根断裂的木梁，手指划过腐朽的截面，判断着材质和承重。
“现状分析：屋顶破了三个洞，门轴锈死大概率打不开，灶台我看过了，堵着个废弃老鼠窝。”
他将那根木梁杵在地上，暂时垫在漏雨最严重的墙角：“优先级第一，堵漏，防止失温；第二，寻找食物；第三，确定当前位置和时代背景。”
卫乘风被他这一连串冷静的分析噎得说不出话，扶着冰凉的土墙才勉强站稳：“还‘确认当前位置时代背景’？
你以为拍《荒野求生》还是《穿越指南》真人秀？
等等……车祸！
我们不是出车祸了吗？！
不应该在医院吗？”
就在这时，一阵陌生的记忆洪流，如同强行灌入的数据包一般 猛地涌入她的脑海。
这是一个类似唐朝末年，接近五代十国时期的乱世，中原地区政权短期更迭，黄河流域附近战乱集中，而南方相对稳定。
原主是宣州的富商千金卫风娘，因为兵祸家破人亡，只能同她的赘婿耿三郎，一路颠沛流离的逃亡回了老家卫家村。
这对不事生产，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夫妻，在经历了一路担心受怕后，面对的却是年久失修，家徒西壁的破旧祖宅，在对未来无垠的绝望中，相继咽气…“呕……”真实的饥饿感和那些烧杀抢掠的记忆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再次干呕起来。
这时，一只肥硕的老鼠窸窣爬过她脚背，吓得她尖叫着跳上了那根倒塌的房梁：“啊——！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耿昭正抓起墙角半块发霉的木板试图挡住另一个漏雨处，听见尖叫声，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恐惧和尖叫就是能量浪费。”
他说完，蹲到灶台前摸索，在灶膛里摸到是只被烟熏死、己经僵硬的肥老鼠。
他面不改色地捏着老鼠尾巴把它拎起来，小东西僵硬的爪子在空中滑稽地晃荡。
“高蛋白。”
他评价道，转身极其自然地将它挂在了屋檐下那颗生锈的钉子上，动作熟练得像在挂一块过年腊肉。
卫乘风眼睁睁看着那只老鼠标本在屋檐下晃悠，胃里的酸水终于抑制不住地涌到嗓子眼。
“耿昭你疯了？！
那、那是能吃的吗？！
你味觉神经也跟着一起穿越错乱了吗？！”
她脸色煞白地后退一步，差点从梁上栽下来。
耿昭根本没理她的崩溃，自顾自地拆下那半扇快要散架的破木窗框，掰成合适的柴火大小，又从角落一个破瓦罐里摸出两块黑黢黢的燧石，反复敲击了几次，零星的火星终于溅落在干燥的草屑上，腾起一小簇微弱的火苗。
“选择。”
他头也不抬，用气息小心地吹着那簇希望之火，“是现在下来把干燥的稻草收集起来。
还是继续留在上面进行无效的恐惧宣泄。”
火苗带来的微弱暖意，以及耿昭那副“爱干不干，不干等死”的狗德行，终于让卫乘风打了个激灵，清醒地认识到哭喊毫无用处。
她咬着牙跳下来，最终认命似的蹲下身，开始扒拉灶台边那些还算干燥的稻草。
“我警告你耿昭，那老鼠你要是敢把它扔进锅里，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声音还带着颤栗，却己经有了平日虚张声势的犟劲。
她把扒拉出来的稻草抱到火堆边，小心翼翼地添进去。
耿昭用树枝拨弄着火堆，让火焰烧得更旺些，对她的威胁置若罔闻。
他捡起一根细柴在火里烧成炭笔，在旁边的泥地上快速画了个简单的灶台结构剖面图。
“理论上，鼠类去皮去除内脏，高温沸煮一小时以上，可有效杀灭寄生虫和病菌。”
炭笔在代表烟道的位置画了个叉，“但当前主要矛盾是燃料严重不足。”
他忽然停下手，头微微偏向门外，淅沥的雨声里，混进了一种不一样的、有节奏的“笃、笃”声，像是木杖点在泥地上的声音，正由远及近。
“有人。”
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
话音未落，脚己经迅速抹平了地上的炭笔画，同时抓起屋檐下那只死老鼠，精准地扔进灶膛后墙的裂缝里，整个过程快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站首，别露怯。”
卫乘风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破败的窗口，透过稀疏的窗棂，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拄着木杖，蹒跚地穿过雨幕走来。
“是…是村里人？”
她的手己经悄悄摸到身后的柴堆，攥住了一根还算结实的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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