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钟,正是一天中太阳最炽烈的时刻。
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路旁田间寂静一片,似乎所有的生命都在躲避这股热浪。
周梨花挑着担子慢慢走着,里面的仙草冻撞击着凉桶,发出“咚咚”的声响,秀珍提着小篮子在后面跟着。
走了三西里地,前面路旁有块空地。
一棵繁茂的大树矗立在小土堆上,绿叶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凉地。
“妈,我们在树底下歇会吧,好热哟。”
梨花点点头,她将扁担放地上,母女就着狭长的扁担并排坐着。
梨花摘下草帽扇着,汗水滴落在土地上,瞬间消失不见。
她取下搭在肩头上的汗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梨花,又来卖仙草豆腐呀?”
秀珍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满身泥泞的老人走过来。
“是呀,发根叔。
你这么早就来田里啊,要热死人哟!”
“还早呀,我还没回去吃饭呢!
田里稗草多的咧,我想着一上午就弄完,谁晓得弄到现在!”
老头笑呵呵说道。
“真是造恶,弄到现在。
肚子饿了吧,我给你盛碗啊。”
“是饿了,嘿嘿。
我来田里也没带钱。”
老头不好意思干笑了下。
“不说那些,都是熟人,给不给都行,都是自己屋里做的。”
说着梨花就去篮子里拿碗,给发根盛了一大碗。
发根接过碗,“那你记着账,下次碰到了,我再给你。
还是三分吧?”
“嗯,就三分钱,还记什么账哟。”
发根狼吞虎咽,不到两分钟就干完了。
“你看看我,馋嘴的很。
这手上都是泥,碗也弄到泥了,哎呀……”“不要紧,不要紧。
一会我们随便去哪家井边洗下就好。
发根叔,我跟我女儿先走了啊,你再好好歇会。”
说完,梨花招呼着秀珍拿好东西,继续赶路。
到村口后,梨花叫卖起来,“仙草豆腐,仙草豆腐!”
秀珍不好意思地跟在身后,用手轻轻压低了帽檐。
不一小会,一群小孩子围过来,跟在后面喊,“仙草豆腐,哈哈哈!”
秀珍想要赶走这群小孩子,让他们不要捣乱,梨花摆了摆手。
梨花在一个巷子口放下担子,孩童们围在木桶旁挤着。
巷子里,人们就着树干、石块排坐着,有说有笑地乘着凉。
巷子前面有口池塘,微风吹在身上,甚是凉快。
有大人看到自己孩子围在那,“好吃鬼!”
拽着哭闹的小孩往家里走。
“给我拿一碗,你等会,我回去拿碗。”
“好的,五分钱。”
梨花笑着说。
梨花边舀边喊着,“仙人豆腐,仙人豆腐!”
不一会,在巷子里就卖了二十多碗了。
秀珍将草帽摘下,在旁边收钱,嘴里心里一遍遍记着数。
巷子里待了半个多钟,担子前安静了很大一会。
梨花弯下身,将扁担换了换肩挑起桶继续前行。
凉桶己空了一大半,这会她感觉轻松了许多。
秀珍跟在母亲后面走走停停,又陆续去了两个村子,桶里就剩个底了。
她们往旁边山脚下走去。
“妈,你是不是走错了,我看那边就一户人家啊,还值得跑一趟么。”
“前面是你大爸家。”
大爸,父亲的哥哥。
按血缘关系来说,这是自家非常亲的亲戚了,但这个称呼秀珍却感觉十分陌生。
实际上,他们两家几乎没怎么走动过。
在秀珍记忆中,父亲只要提到他这位哥哥,就没有好脸色。
低矮的屋子半靠在山脚下,一半的后背墙借着山。
墙上的土砖被岁月侵蚀的凹凸不平,屋檐下残缺的瓦片像才经过狂风洗礼一般。
窗户用布缝了好几块补丁,耷拉下的残布片轻轻摇曳着,发出“窣窣”地声响。
要不是屋檐下摊铺着的红薯和玉米,秀珍都以为这屋子荒废许久了。
“大哥大嫂,在屋里吗?”
半晌,何火根探出头,半弓着腰慢慢跨出门槛。
他个子很高,身形消瘦,背驼的厉害,凹陷的脸庞把皮肤衬的松弛、粗糙。
仔细看他与弟弟何水根还是有些相像的,虽才大三西岁,却苍老许多。
何火根朝妻子冬香招了招手,轻声说道,“是梨花。”
“梨花,是你啊!
你看看我们老糊涂了,没听出来声音,在屋内瞧了半天。”
“我刚好在这旁边村里卖仙草豆腐,还剩些,给你们倒点尝尝。”
火根从屋里拿出一个大瓷盆,由于使用年限太久,盆底好几块磨损的黑斑。
梨花把桶里剩下的一股脑都倒进盆里,瓷盆渗出水来。
“呀,漏了……”火根用巴掌堵托住盆底,“快去换个盆!”
冬香愣了一下,看着火根。
火根叹了口气,“哎,算了算了。
我端进去换吧,这点事也办不好。”
冬香看着梨花尴尬地笑了笑,“你看看我……”,她从屋里拿了条板凳出来,“梨花,坐下歇会啊,亏你还惦记着我们。”
“秀珍,快叫人。”
梨花拍了下秀珍的背,“小孩也不懂事,傻站半天了。”
“大爸,大妈!”
秀珍喉咙里不自然的哼出几个字。
“这是老二还是老三啊?”
“老三秀珍,老二菊珍前两个月带着金荣的女儿去县里学裁缝去了。”
“好啊,好啊,都这么大了,都开始赚钱喽。”
“没看到何生呢?”
梨花问道冬香眼泪瞬间盈满眼眶,“梨花,都是自家人,也不怕你笑话。
那个蠢崽哦,自己跑了,鬼晓得死哪去了。”
“干脆死在外面别回来了,坑连爹娘。
搞得三天两头有人来这里打砸,你看看我们窗户瓦片都成什么鬼样子哩。
他做什么不好,偷人东西。”
火根红着眼眶说道,“就是被你惯坏了,从小就好吃懒做……”“好了,大哥,不说这些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何生出去了,说不好又是新天地。”
秀珍静***在一旁,目光游离地望向山上。
过了好大一会,梨花望着日头,站起来,“哥哥嫂嫂,天不早了,我也回去了。”
“再坐会,留着一起吃夜饭吧。”
“不了,屋里还有两张嘴等着哟!”
说完梨花从篮子里拿出钱,塞到冬香手里,“嫂嫂,这些钱你们拿着,别的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火根过来推脱,“这怎么要得哦!”
梨花拿着钱一把丢到晒玉米的屋檐下,拉着秀珍就往外走,“秀珍,快走!”
夕阳西下,梨花和秀珍一前一后在田间小路走着,拉出长长的影子。
“妈,刚才我看你拿了有一半给大爸他们啊!”
“你舍不得那些钱呀?”
“哈哈,没有。
大爸他们日子比我们还差。
今天下午我们还能留下一块多,挺好的了!”
一片片稻田在夕阳余晖映照下,显得更加金黄。
清风拂过,稻田激起层层波浪,沉甸甸的稻穗低垂着头。
秀珍在小路上欢快跑了起来。
“秀珍,你慢点,这路窄……哎哟……”梨花一脚踩空,整个身子跌了下去。
秀珍慌了神,立马跳下路堤。
“天啊!
妈,你怎么样啊?”
“不要紧,你先扶我起来。”
梨花用手艰难撑起半边身子,“我没事,你去挑桶。”
她试探将右腿点了点地,艰难走了两步路,“嘶……哎哟……”。
秀珍扔下挑子,跑到梨花跟前。
“妈,我背你回去。
木桶就放在路上,明天我再来拿。”
“这么好的木桶还能留到你明天来拿啊,傻女儿!
你把桶先挑到大爸家去吧。”
“好,那你等我下。”
秀珍把木桶往路上一扔,再麻利爬上路堤,挑着担子跑了起来。
梨花望着秀珍晃晃悠悠的背影,大喊道,“慢点,不要急。”
夕阳沉下山头,仅剩一抹橙红。
一条条蜿蜒的小路穿插在大片的稻田间,空气中弥漫着稻香。
秀珍在前面焦急地跑着,火根和冬香紧紧跟在身后。
“哎呀,秀珍,你把大哥他们喊过来干嘛呀!”
“妈,是大爸大妈他们自己过来的……”“梨花啊,我们听到你摔跤就赶紧来了……我们不来,秀珍她一个小孩怎么把你背的上来哟!”
火根和秀珍从路堤跳下来,“冬香,你别下来,你在上面拉着!”
秀珍和火根两个人小心地在下面往上托,冬香在上面拉,三人合力才把梨花从田里移到路上。
看着梨花腿脚实在不敢使力,三人便轮流背了一路。
眼看着离家还不到一里地了。
“大哥大嫂,就送到这里,你们快回去吧。
到大马路上了,剩下的让秀珍背我回去。”
“就还剩几脚路了……”“嫂嫂,天快黑了,一会再晚,我怕你们回去不好走哦。”
冬香还想开口,火根拉了下她袖子,转头说道,“好哦,我跟冬香就先回去了。
秀珍,你辛苦一下,路上走慢点。”
秀珍背着母亲,在马路上慢慢走着,拉长的身影慢慢消失不见。
这会天己全黑下来,闷热的风吹得稻田沙沙作响。
“秀珍,累不累,累的话就放我下来歇会。”
“妈,不累,我还没走几步呢。”
秀珍用力将梨花往上提了提,才注意到母亲原来这么轻,她鼻子一阵发酸。
心里也在庆幸,还好今天自己跟着一起过来了。
这刻,她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也算得上是大人了。
离家还有百十来米,屋子里传来水根骂骂咧咧的声音。
“老子忙一天,回来饭都没得吃!”
“我不回来,你这么大的人还会饿死啊!”
梨花在屋外骂了回去。
“爸,你们别吵了。
快出来帮忙,妈摔到腿了!”
水根正在气头上,坐在椅子上不愿动弹。
伟荣赶忙跑出来,两姐弟合力把梨花抬到竹床上。
“秀珍,去厨房给我拿点茶油,我擦点腿上。”
“妈,我去!”
伟荣赶紧跑去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