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启程,异能初现绿皮火车在站台吐出绵长的白雾时,林小棠正用指甲掐着掌心的月牙印。
陕西九月的晨风裹着煤渣味灌进站台,三十多个深蓝色工作服的身影正往车厢里挤,她盯着领队赵阳后颈那块被汗水浸成深色的衣领,首到列车员吹响铜哨。
"小棠,把搪瓷缸递给我。
"张姐从人堆里探出烫着波浪卷的脑袋,红色丝巾在灰扑扑的车厢里格外扎眼。
林小棠抿着嘴唇把包裹举过头顶,铝制饭盒撞在行李架上发出闷响,她闻到自己袖口残留的中药味——昨夜给继母煎完调理风湿的汤药,那味道就渗进了棉布纹路。
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节奏像催眠的鼓点。
林小棠靠着褪色的绒布椅背,忽然被某种尖锐的刺痛刺穿太阳穴。
眼前的阳光碎成金色鳞片,她看见张姐起身时碰歪的帆布包在颠簸中滑落,铁皮饼干盒正对着过道里弯腰取水杯的赵阳后脑勺砸去。
"当心!
"她猛地抓住前排椅背,指甲在墨绿色漆面上刮出白痕。
幻觉消散时额头己经沁出冷汗,后槽牙咬得发酸。
赵阳回头时露出领口下那道蜈蚣似的伤疤——上周培训时他演示急救手法留下的。
"行李..."林小棠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指关节抵着突突跳动的额角,"刚才过隧道时晃得厉害。
"她踮脚去够自己那个捆着红绳的包裹,余光瞥见斜上方的铁皮箱确实歪了三寸。
车厢突然剧烈震颤,不知谁的热水壶在过道里滚出老远。
张姐哎哟一声扶住小桌板,头顶的帆布包应声滑落半截,被林小棠提前垫在下面的棉袄缓冲了力道。
铁皮盒擦着赵阳的袖口砸在过道,蹦跳着滚进座椅下方。
"神了!
"张姐拍着胸脯拽林小棠坐下,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戳了戳她冰凉的手背,"你这丫头眼睛比站台信号灯还尖。
"林小棠别过脸假装整理鬓角的碎发,车窗倒影里映出自己苍白的脸色,以及斜后方赵阳若有所思的目光。
当列车穿过第八个隧道时,林小棠数着行李架上十七个捆扎结实的包裹,舌尖还残留着偷含的止疼片苦味。
张姐把剥好的煮鸡蛋塞进她手心,鸡蛋壳上粘着几缕染成棕红色的发丝。
车厢顶灯随着隧道呼啸忽明忽暗,林小棠掌心的煮鸡蛋还带着张姐棉袄口袋里的樟脑丸气息。
对面扎羊角辫的姑娘递来半块椒盐锅盔,油纸包裹上印着"国营第三食品厂"的蓝戳,碎芝麻顺着桌缝掉进她挽起的裤脚。
"要不说小姑娘心细如发呢。
"张姐的丝巾穗子扫过小棠手背,染着车厢里此起彼伏的哈欠声,"当年我在纺织厂挡车,就数接线头最..."话音被隧道吞没的刹那,林小棠突然攥紧了滚烫的鸡蛋。
某种黏稠的寒意顺着脊椎攀上来,像小时候掉进护城河时缠住脚踝的水草。
她看见玻璃窗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如同铁轨接缝的节奏。
这次遇见的画面像是浸了水的连环画,破碎的搪瓷缸在过道里叮当乱滚,有人打翻的茶水在行李架下洇出褐色的地图,某个佝偻身影的袖口闪过金属冷光。
"小棠?
"张姐染着红指甲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脸怎么白得跟新糊的墙皮似的?
"林小棠低头咬住鸡蛋,蛋白裂开的纹路里渗出蛋黄腥气,烫得舌尖发麻。
过道尽头飘来列车员查票的铜哨声,混着不知哪个包裹里腌蒜头的酸味。
她数着第七次经过的隧道壁灯,橘色光斑在视网膜上烙出重影。
后排传来气功师老吴用陕北方言念的《黄帝内经》,抑扬顿挫的声调撞在车窗上,碎成片片带着铁锈味的叹息。
当车轮与铁轨摩擦出刺耳的锐响时,林小棠突然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这次预见的疼痛像有人往颅骨里浇了滚烫的沥青。
模糊的画面里,深蓝色工作服的人群如被惊扰的蚁群涌动。
有人打翻的热水瓶腾起白雾,某个墨绿色帆布包裂开道细缝,掉出半截缠着红绳的铜钥匙。
最清晰的却是车窗倒影里某个佝偻身影,那人脖颈处暗红的胎记形状酷似展翅的蝙蝠。
"我去透口气。
"林小棠扶着椅背起身,绒布坐垫上留着体温熨出的水痕。
洗手池上方的镜子蒙着层水雾,她掬水时看见自己瞳孔里游动的血丝,像是中药罐底沉淀的朱砂。
列车突然剧烈颠簸,镜中某个黑影倏然掠过,带起的风掀开了第三隔间垂落的蓝布帘。
回到座位时,张姐正用别针串着大伙的火车票。
铁质别针在顶灯下闪着冷光,林小棠注意到斜后方戴鸭舌帽的男人突然压低帽檐,露出后颈处暗红色斑块的一角。
隧道群开始变得密集,明暗交替的光影里,某种铁锈混合着陈年汗渍的气味正在车厢缝隙里悄然蔓延。
搪瓷杯沿的当归药香氤氲成雾,林小棠抿了口温水,喉间翻涌的铁锈味终于淡了些。
陈砚舟指节抵着杯底的动作很轻,仿佛托着易碎的冰雕。
她数着杯壁裂纹里残留的茶垢,突然发现那些蜿蜒的纹路竟与陈砚舟虎口陈旧的烫伤疤痕如出一辙。
"别太累着自己。
"他声音压得极低,尾音被突然窜过轨道的山风卷碎。
林小棠指尖一颤,杯底未化的冰糖撞在搪瓷上,发出空灵的叮咚声。
十二年前重组家庭初见时,少年也是这样递来浸着冰糖的胖大海,治她因水土不服溃烂的喉咙。
车顶吊灯毫无预兆地摇晃起来,玻璃灯罩里凝着的油污在陈砚舟侧脸投下细碎阴影。
林小棠突然抓紧窗沿,指甲在漆面刮出五道白痕——那些本该清晰的预见画面此刻如同浸水的胶片,只闪过支离破碎的金属冷光与模糊的红色警示灯。
"当心!
"王哥的暴喝震得行李架簌簌作响。
这位侦察兵出身的按摩师正用膝盖抵住过道地板,布满茧子的手掌死死按住某个滚动的金属罐。
林小棠认出那是装艾灸条的锡盒,盒盖缝隙里溢出的青烟在空中扭成诡异的螺旋。
整节车厢突然向右侧倾斜,陈砚舟的手掌隔着棉质衬衫贴上林小棠的后腰。
这个本该克制的保护动作,因着突如其来的颠簸变成了近乎拥抱的姿势。
他衬衫第二颗纽扣的线头勾住她发间银簪,缠出两圈泛着珍珠光泽的丝线。
"混账玩意儿!
"后排传来张姐的咒骂。
铜钥匙在她指间晃成残影,钥匙尖端残留的红绳正巧扫过某位气功师的檀中穴。
这位平素最讲究吐纳的瘦高个突然剧烈咳嗽,混元桩的架势瞬间破功,露出身后行李架上某个正在渗水的编织袋。
林小棠瞳孔骤缩。
那些不断滴落的水珠在预见画面里本该凝结成冰,此刻却诡异地蒸腾成雾。
她试着集中精神,太阳穴却像被塞进烧红的铁钉,连带着鼻腔里涌上浓重的血腥味。
陈砚舟突然扳过她的肩膀,拇指重重按上她耳后翳风穴。
"你又在勉强。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汗湿的额角,混着陈砚舟袖口飘出的安神香。
这个穴位按压的力道比平时重三分,却巧妙地将痛楚转化成酸胀。
林小棠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另一只手正护在她颈侧,指腹恰好贴着她跳动的颈动脉。
哐当——!
列车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条被剐去鳞片的巨蟒在轨道上痛苦翻滚。
所有未固定的物件都在此刻腾空而起,王哥珍藏的虎骨拔罐器撞上车顶,在绿色漆面划出闪电状的刮痕。
某个乘客的红色保温杯滚到过道中央,枸杞红枣随着颠簸跳着怪诞的舞步。
"不对劲。
"陈砚舟突然松开穴位,指尖残留的体温让林小棠后颈泛起细小的战栗。
他鼻翼微动,常年与药材打交道养成的敏锐嗅觉,此刻正捕捉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焦糊味。
那味道像极了他们离家前夜,被继母失手烧糊的当归乌鸡汤。
乘务员急促的脚步声从隔壁车厢传来,橡胶鞋底与过道接缝处的金属条碰撞出凌乱的节奏。
林小棠勉强支起身子,发现窗外连绵的槐树林正以不正常的速度倒退——那些本该首立的树干全部向西倾斜,如同被无形巨手推搡的士兵。
广播电流声突兀地炸响,某个女乘务员带着喘息的通告即将冲破喇叭。
陈砚舟突然将林小棠的头按在自己肩窝,这个近乎逾矩的动作却完美避开了因颠簸飞来的不锈钢餐盘。
他们身后,张姐的算盘珠噼里啪啦滚落满地,在倾斜的车厢地板上汇成诡异的卦象。
当列车长带着铁锈味的怒吼穿透三节车厢时,林小棠正盯着陈砚舟锁骨处晃动的银链。
那是他生母留下的长命锁,十二年来从未离身。
此刻锁芯里藏的艾草灰漏出星点,在剧烈震颤中绘出半幅残缺的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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