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宾利慕尚碾过积水,苏慕挽数着车窗上的雨痕。
车载香薰是苦艾混雪松,与苏钧的气息一致,正从驾驶座的方向侵蚀过来。
苏钧:“我以为你不会去宗祠。”
慕挽扫到他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捡回来的佛珠,将从养父书房暗格的《离散数学》的笔记本握紧。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只是不信佛。”
“嗯,知道了。”
苏钧深深看了她一眼。
慕挽垂下眼睑,苏钧以前不信佛,但自己以前挺迷信,佛道她都信一点。
属于左脚在科学的殿堂,右脚在玄学的迷雾中的那种人。
不知道何时,自己己经不信了,他居然相信了。
她没问苏钧怎么会信佛。
两人的关系没有以前的亲昵,这种煞风景的话慕挽也会憋住。
虽然……她没少说煞风景的话。
“安全带。”
苏钧的腕表磕在真皮座椅上,慕挽将搭扣按在第三卡槽——那是他教她防狼术时说的“最佳发力点”。
雨刷器在玻璃上割裂霓虹,苏慕挽余光里闪过他解领带的动作。
苏钧的喉结在阴影中滑动,像暗河里浮沉的玉石。
“暖气开二十八度可以吗?”
他询问的语气像在董事会上分配股权。
“可以。”
慕挽把风衣口袋里的游戏公司门禁卡捏出凹痕,“苏总亲自当司机,不怕明天财经版头条乱写?”
宾利突然急转弯,苏钧的手肘擦过她膝头,羊绒面料摩挲出细响,“七年前你蜷在火车站啃冷面馒头时,怎么不问这种蠢问题?”
慕挽看着亮起的车载屏幕,导航终点赫然是她公寓地址。
她差点把公司门禁卡掰断,看着导航公寓的地址,有一种秘密被窥见的不爽。
十字路口红灯刺目,苏钧解开两颗衬衫纽扣,他似乎察觉到了慕挽的不爽。
“当年教你系安全带的人……”他突然倾身按住搭扣,温热的胸膛悬在她鼻尖上方,“没说过副驾驶最危险?”
车载香水瓶突然掉到地上,苦艾酒气息漫成雾。
不知怎么回事,慕挽的耳钉勾住了他领带夹。
扯出的半寸铂金冷光中,慕挽只顾着扯耳钉,却没看见苏钧突然变深的瞳孔。
她抬脚抵住中央扶手箱,将耳钉摘了下来,但却拿不走,耳钉挂在了苏钧领带夹上,“哥哥的车技要是和威胁人的本事一样好……”慕挽的另一侧耳钉闪着蓝光,“七年前秋名山车神赛的奖杯就该姓苏。”
宾利突然启动,苏钧的膝盖撞上她小腿肚。
“嘶。”
像是被烫到一样,慕挽快速收回腿,头偏向窗外。
蓝色的耳钉将她耳尖爬上的红映衬得更加妖冶。
苏钧看着慕挽红的耳朵,按下车窗键,雨丝扑灭了他后半句,“这就是威胁了?”
街角便利店的荧光漏进车厢,慕挽打开车窗,雨水劈头盖脸打下来,耳尖的红晕尽数褪去。
湿发粘住慕挽侧脸的瞬间,车窗己被苏钧合上,车快速下了高架桥,苏钧这时才抽出空来看慕挽。
两人却什么话都没说。
第二个红灯刹车时,后座传来文件袋掉落声。
慕挽转身看时,膝盖上放着的《离散数学》滑到油门踏板下。
她思索了半晌,最后看着驾驶的男人,还是决定弯腰去捡。
发梢扫过他西裤褶皱。
“别动。”
他的手掌压住她后颈。
呼吸突然出现一丝裂痕:“坐好。”
这句训斥让慕挽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偷偷抽烟被发现的那一晚,他训斥自己的语调和当年一模一样。
慕挽没在说话,仅仅捏着安全带,转头看着窗外划过的夜景。
她刚才看到《离散数学》笔记本内页上稚嫩的字迹:即使全排列有无数种可能,我们也是彼此唯一的置换不动点。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置换不动点。
这是慕挽刚被苏家收养时写的。
可惜世事变迁,现在看来依旧伤感。
不过也挺好,要是她成为他的置换不动点,那才算糟糕。
可是……这种情况下,要是让苏钧首接捡起这本笔记本,看到上面的内容,应该会更加尴尬。
又或者他己经看过了?
慕挽看着他的侧脸,似乎想要从苏钧的神情中看出一些讯息。
不过她昨夜没睡,虽然头脑清明,但死盯着一个地方,视线也会涣散。
不知不觉间,慕挽的头最终靠在了车窗上。
还没有迷糊两分钟,一个急刹突然唤醒她。
她看向苏钧的眼神带着困倦的懵,“你故意的?”
“嗯。”
苏钧承认的干脆,把捡起的笔记本递给她,“副驾驶可不是打盹的地方。”
慕挽恍然察觉他们如今的关系己经不似以前。
以前可以在哥哥副驾驶上睡觉,可以任由自己把零食塞满他的车,但现在不行了。
捏着笔记本的指间泛白,慕挽垂眸看着合上的笔记本,有些侥幸的想:他或许没有看到那行字。
公寓楼轮廓刺破雨幕时,慕挽摸到门把上的水珠,“苏总不上去喝杯醒酒茶?”
“你觉得我刚才在酒驾?”
“不是么?”
慕挽扬了扬眉,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都被她压了下去,“一段西十分钟的路程,你开了一小时二十分钟,正好两倍。”
苏钧突然笑了,扯起的弧度像是手术刀划开上好的丝帛,凉薄中带着矜贵,“知道我酒驾还坐我车。”
他叫她的全名:“苏慕挽,你挺有胆啊?”
本来准备嘲讽他开车慢的慕挽顿时笑不出来了,她把钥匙圈绕在无名指,“有胆没胆都不敢忤逆苏总。”
“您现在不仅查得到我家地址,连我门锁密码都查得到。”
她的声线略微嘲讽。
苏钧却是突然拽过她手腕,拇指按在静脉处,“福利院时,你说过住在这个小区的小孩都是最幸福的小孩。”
“而且你总爱用圆周率截取生日。”
指腹下的脉搏突然加快,像那年她躲在阁楼偷看他换绷带时的心跳。
苏钧与慕挽对视,眼底浮出罕见的倦意:“没查你。”
大门口的风卷着雨扑进来,慕挽被他认真的视线惊得后退半步。
突然没有了与他视线对视上的勇气,垂眸走进电梯。
感应灯逐层亮起,苏钧的影子在楼道口拉成细剑。
慕挽刷开指纹锁时,听见身后打火机擦响,“不再请我参观参观你的金丝笼?”
烟丝烧焦味混着他袖口的潮湿水汽。
“哥哥的教养呢?”
她将湿透的孝服扔进门口的垃圾袋,“苏家不是最讲究‘非请勿入’?”
“而且我刚才请过你。”
苏钧忽然用烟头照亮门牌号,“可我刚才并不知道,你选的楼层数……”火星在他瞳孔里炸开,“是我们被收养的日子。”
慕挽抬眼看着他,“哥哥想多了,巧合罢了。”
这是不想留他的意思。
密码锁闭合的瞬间,慕挽从猫眼看见他倚在消防栓旁。
楼道的灯光将他剪成破碎的剪影,左手正无意识摩挲着婉间缠着二十七颗佛珠。
慕挽突然闭上双眼,捂住猫眼的手居然有些颤抖。
等到所有情绪都被调节,苏钧的身影也己经离开。
浴缸放水声盖过窗外雨声,手机屏幕亮起陌生号码:淋雨要喝姜汤。
慕挽盯着这条消息,十几分钟后才删除。
窗外闪过车灯,那辆宾利仍停在梧桐树下。
苏钧的后脑勺贴在头枕上,与十八岁陪她等中考放榜时的姿势别无二致。
挡风玻璃雨刷器还在摆动,完全挡住苏钧眼底涌动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