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夜袭教堂法租界的晚钟敲到第七下时,余鸢正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擦拭手术台。
玛尔大修女遇难后,圣玛丽安教会医院的地下室便成了临时停尸间。
昏黄的壁灯在青砖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她数到第十三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时,听见头顶传来木地板轻微的震颤。
三小时前巡捕房来搜查时,她将贺隋留下的密码本缝进了圣母像的石膏底座。
此刻指尖残留的石灰粉末正在发烫,就像那个男人把牛皮册子塞进她白大褂时掌心的温度。
"余医生,宵禁时间到了。
"守夜的陈伯举着煤油灯出现在楼梯口,佝偻的身影在墙上摇晃。
老人三天前目睹日本兵用刺刀挑开孕妇肚肠后,左耳就再也听不见声音。
余鸢刚要应声,头顶突然传来玻璃爆裂的脆响。
陈伯手中的灯盏应声而碎,火苗舔上浸满消毒液的纱布,瞬间窜起半人高的幽蓝火焰。
她扑灭老人衣摆的火星时,听见阁楼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那是藏匿发报机的暗格位置。
"带伤员从侧门走!
"余鸢将陈伯推向逃生通道,自己抓起手术剪冲向楼梯。
二楼走廊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她看见三个黑影正在撬解剖室的门锁。
月光掠过其中一人手中的南部式手枪,枪管上的菊花纹章泛着冷光。
解剖台上的尸体还睁着眼睛,那是今晨送来的伤寒患者。
余鸢躲在转角屏息时,听见日语的低语:"...胃囊...胶卷..."她突然想起三天前贺隋在舞会上说的话,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黑影掏出匕首划开尸体肚皮的刹那,余鸢将手术剪掷向电闸。
黑暗降临的瞬间,她贴着墙根摸到存放福尔马林的铁柜,浓烈的药水味掩盖了急促的呼吸。
当第一道手电光柱扫过时,她猛地掀翻铁柜。
玻璃器皿的爆裂声此起彼伏,福尔马林液体泼洒在日军特务的皮靴上。
惨叫声中,余鸢抓起解剖刀刺向最近的黑影,刀刃切入大腿动脉的触感让她想起切开圣诞火鸡的柔软。
温热的血喷在脸上时,她摸到了对方腰间的手雷。
爆炸的火光撕破黑暗,气浪将余鸢掀翻在停尸间的铁门上。
耳鸣声中,她听见摩托车引擎在街道尽头轰鸣,还有熟悉的沪语小调混在枪声里。
第二节 燃烧的十字架贺隋踹开礼拜堂彩窗时,余鸢正被两个日本兵拖向祭坛。
圣母玛利亚的金漆塑像倒在血泊里,她的白大褂下摆绞在倒塌的告解椅上,露出衬裙暗袋里的鎏金怀表。
"放下我的医生。
"贺隋的德制毛瑟枪抵住神父的太阳穴,神父胸前的十字架正在他指尖打转。
月光从破碎的玫瑰窗倾泻而下,将他银灰长衫上的弹孔照得宛如星斑。
余鸢感觉脖颈间的刺刀在发抖。
三天前在手术室,这个男人也是用这种玩世不恭的语气说要打***。
她突然抬肘猛击身后士兵的肋下,那是解剖学课上标注过的肝脏位置。
枪声与惨叫声同时炸响。
贺隋甩出十字架击落刺刀的瞬间,余鸢抓住祭坛上的银烛台捅进另一名士兵的眼窝。
滚烫的血溅在圣经扉页时,她落入带着檀香味的怀抱。
"第三次了,"贺隋的呼吸喷在她发间,子弹擦着他耳畔飞过,"你救我命的次数。
"他突然抱着她滚向管风琴后方,原先站立的地板被机枪扫出碗口大的坑洞。
余鸢摸到他后背的湿润,血腥味混着硝烟钻入鼻腔。
"你伤口裂开了。
"她撕开他的衬衫下摆,三天前缝合的针脚果然迸开,泛着不祥的青紫色。
贺隋却低笑着将勃朗宁塞进她掌心:"数到三就对着吊灯开枪。
"他染血的手指在她掌心画圈,"记得让子弹拐弯吗?
医生。
"当余鸢扣动扳机时,贺隋同时甩出那枚带血的十字架。
吊灯锁链断裂的轰鸣中,水晶棱镜如暴雨倾泻,将追兵钉死在彩窗碎片之间。
他趁机拽着她跃上告解台后的暗道,余鸢最后瞥见燃烧的礼拜堂里,玛尔大修女的银十字架正在火中扭曲变形。
第三节 地下暗河排水管道的腐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贺隋划亮火柴时,余鸢看见他腰间别着三把不同制式的手枪,袖口露出半截绷带——正是她用手术室床单撕成的布条。
"这是法租界的下水道图纸。
"他展开的羊皮纸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每处标记都是日本人的监听站。
"火光照亮他锁骨下的囚犯烙印,数字"0729"在阴影中跳动。
余鸢的指尖抚过那些红点,突然停在霞飞路32号的位置。
"钟表铺的地下室首通英国领事馆,"她抬头时险些撞上他的下巴,"你给我的怀表...表盖内侧的符号是摩尔斯电码?
"暗河的水声忽然变得急促。
贺隋按住她后颈将人抵在潮湿的砖墙上,枪口却对准她身后的黑暗。
"余医生这么聪明,"他的拇指摩挲她颈动脉,"不如猜猜现在有几个人在用枪指着我们?
"水花飞溅的刹那,余鸢被他推进污水中。
子弹擦着头皮飞过时,她看清了追兵臂章上的双头蛇标志——日本陆军特务机关"樱机关"的徽记。
贺隋的子弹穿透三个敌人的眉心后,突然闷哼着跪倒在地。
余鸢摸到他腹部的枪伤,粘稠的血从指缝间不断涌出。
"别睡!
"她扯下胸针扎进他虎口,剧痛让男人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
追兵的皮靴声近在咫尺,她咬牙拖着他潜入污浊的水流。
第西节 黎明诊所当余鸢用发卡撬开诊所后门的铁锁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
这是她在公共租界秘密设立的急诊点,药柜里藏着玛尔大修女留下的盘尼西林。
贺隋的体温正在急速流失,军装下的绷带早己被血浸透。
"你给自己注射了什么?
"余鸢切开他溃烂的伤口时,发现肌肉组织里嵌着可疑的结晶。
三天前的子弹擦伤绝不可能恶化至此,除非......贺隋惨白的脸上浮起笑意:"虹口公园爆炸案前,我吞了微型胶卷。
"他忽然抓住她执刀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日本人给我打了自白剂,这是解毒剂的副作用。
"手术刀当啷落地。
余鸢想起昨晚日军特务剖开的尸体胃囊,指尖微微发抖。
"所以你故意撕裂伤口,"她猛地扯开他所有衬衫纽扣,"用化脓症状掩盖体内的胶卷溶解反应?
"晨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贺隋胸前的旧伤上编织金线。
他突然翻身将她压在手术台上,未愈的伤口蹭得白大褂血迹斑斑。
"余鸢,"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若我这次死不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淹没了后半句话。
余鸢在漫天烟尘中摸到他的心跳,教堂方向的火光将黎明染成血色。
当巡捕房的哨音响起时,她咬开盘尼西林玻璃瓶的封口,将药液连同泪水一起注入他滚烫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