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的木门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苏明夷贴在墙根的脊背沁出冷汗。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方才吹灭油灯的动作太急,指腹还沾着灯油的黏腻,此刻正随着呼吸一下下蹭过青砖的棱。
门外的脚步声停在门槛前。
她数着自己的呼吸,第三下时,那道人影突然压低声音,像是对着空气说话:“沈青崖的骨,烧得可透?”
苏明夷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沈青崖是今早火场里三具焦尸之一的死囚,她在验尸时发现那具尸体的指缝里嵌着半片青竹,竹纹与牢房墙面上那道“九厄归魂”的刻痕纹路吻合。
“透了。”
另一个沙哑的男声从门侧传来,苏明夷这才惊觉原来不止一人。
“可那女典吏......”“她查不出什么。”
先来的人影嗤笑,“司刑房的眼睛早被血糊住了,等她摸到《九厄录》的边儿——”话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
苏明夷屏住呼吸,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再然后,木门“砰”地被撞开,穿堂风卷着夜露灌进来,将她脚边的草屑吹得乱飞。
她借着月光瞥见地上躺着个穿皂色短打的男人,后颈插着半截细如牛毛的银针。
等她再抬头时,门外己空无一人,只有墙角的铜灯在风里摇晃,将影子扯成扭曲的长蛇。
更鼓敲过五更时,苏明夷站在司刑房正堂前,手里攥着验尸报告。
纸页边缘被她捏得发皱,墨迹未干的“三具尸体死法各异”几个字在晨光里泛着青。
周衡坐在案后拨弄茶盏,茶烟模糊了他半张脸。
“你说第一具焦尸是死后焚身,依据?”
“皮下无充血。”
苏明夷声音平稳,“火焚活人时,血液会因高温沸腾,皮下组织必有红斑。”
她想起昨夜停尸房里的焦尸,刀划开皮肤时那层焦黑下的惨白,“第二具牙齿碎成粉,是中了砒霜;第三具......”她喉间发紧,“肋骨断口是钝器击打的痕迹。”
周衡的茶盏顿住。
他抬眼时,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典吏不是看谁背得熟,是看谁能从焦土里扒出真相。”
这是初选时他说的话,此刻再听,倒像是认可。
苏明夷攥紧报告的手松了松。
她知道这老东西不会夸人,但默许她继续调查的眼神,比任何褒奖都有用。
案卷室的霉味比停尸房更呛人。
苏明夷翻着三具焦尸的案宗,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沈青崖的罪名是“持械斗殴”,另两人分别是“偷牛”和“私盐”,可所有供词都写着“不详”,画押处的指印模糊得像被水浸过。
“小典吏又来翻旧账?”
陈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明夷回头时,正看见他用袖口擦着门框,铜钥匙串在腰间叮当作响。
这老狱卒的手背上有道新添的抓痕,血痂还没结牢,渗着淡红的水。
“沈青崖。”
苏明夷首截了当,“他入狱前喊的‘火起时鬼来索命’,是什么意思?”
陈五的手顿在门框上。
他浑浊的眼珠突然缩成两粒黑籽,扫过苏明夷腰间的司刑房令牌,又迅速垂下去看自己的鞋尖:“那疯汉......说什么九厄归魂,说鬼门开了要索他的命。”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油纸上沾着暗褐色的血渍,“临刑前塞给我这个,说‘交给查案的’。”
包裹里是张泛黄的纸条,墨迹己经晕开,勉强能辨认出“蚀骨者不死”五个字。
苏明夷的心跳漏了一拍——父亲留下的《刑狱真解》里,“蚀骨境”是逆党秘术,以骨血为引转移魂魄,被司刑房列为“九厄之首”。
她冲进停尸房时,晨雾还没散净。
第三具焦尸的肩胛骨在阳光下泛着异样的光,像是嵌着什么金属。
骨刀划开焦黑的皮肤,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叮”地掉在青石板上,针尖刻着古篆“九厄”二字。
“替身。”
苏明夷捏着银针的手在抖,“真正的沈青崖,早被‘蚀骨术’转移了。”
她转身时,陈五正靠在门框上,手里攥着那串铜钥匙。
“你若再查下去......”他的声音像被风揉碎的枯叶,“怕连自己也成了‘焦骨’。”
当夜,苏明夷摸进牢中旧档案室。
霉烂的案卷堆到齐腰高,月光从气窗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她翻到第二十七本《前朝异案录》时,泛黄的纸页上突然跳出几个字:“术士李长卿,欲以借魂术续血脉,被司刑房镇于镜中。”
“你想知道真相?”
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明夷的骨刀“当啷”掉在地上。
她转身时,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月光穿过气窗,照在墙角一面青铜镜上,镜面蒙着层灰,却隐约映出个人影。
那声音又响起来,混着铜镜表面的裂纹:“那就别信眼前所见。”
苏明夷屏住呼吸,伸手去擦镜面上的灰。
青铜的凉意透过指腹传来,当最后一层灰被抹去时,她看见镜面边缘刻着道极细的纹路,像道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