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教学楼的走廊总飘着修正液味道,林逗抱着模拟卷路过羽毛球场时,网子上挂着的破球托在风里晃悠。
穿蓝色运动服的男生正捡球,鞋底蹭过塑胶地发出刺耳声响,腕上的银色手环晃出冷光——和江屿去年戴的那款同牌子,只是这只刻着歪歪扭扭的"LY"。
"学姐,帮个忙?
"他首起身时,额发黏在汗湿的眉骨上。
林逗认出他是高一(7)班的李杨,那个总被女生围在中间的"妇女之友"的同桌,叫陈风。
上周月考她座位被调到他班教室,收卷时看见他草稿纸边角画着戴羽球帽的女孩,马尾辫上系着和周念念同款的蜜桃色发圈。
最先把他们凑一起的是赵晓棠。
这个能把校运会铅球扔出十米的姑娘,把林逗按在操场看台上,指着球场上跳跃的身影说:"看见没?
陈风那小子,打球时手腕特好看。
姐们儿我帮你问了,他说你上次借他橡皮时,钢笔字特像他初中同桌。
"阳光穿过铁丝网,在晓棠新买的荧光色运动鞋上跳闪,林逗盯着那片晃眼的粉,突然想起贾康打火机滚轮上磨出的凹痕——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却被人当作靠近的借口。
第一次约打球是在周三傍晚。
林逗捏着陈风塞来的纸条,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羽毛球场,旁边写着"五点半,我带水"。
她到场时,他正蹲在地上缠手胶,白色绷带在暮色里泛着微光。
"学姐以前打过?
"他抛来球拍时,林逗接住的瞬间,触到拍柄处磨出的毛边,像极了江屿那把用了三年的旧拍。
球在网间来回时,林逗总走神。
她看见陈风救球时膝盖擦过地面,想起贾康打架后缠着绷带的手臂;听见他喘着气说"学姐你扣杀挺狠",又想起江屿在篮球场上喊"念念看这边"。
首到球砸中她额头,陈风冲过来时,她才发现他手腕上的手环刻的是"李杨"的缩写——原来妇女之友李杨,才是他故事里的主角。
"你说,我和陈风在一起的几率有多大?
"林逗把矿泉水瓶在李杨面前晃得哗啦响。
这个总被女生围着补妆的男生,正给前排女生画眼线,闻言转过头,睫毛膏刷子在空气里顿出个逗号:"一半一半吧。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上周还问我,怎么给喜欢的人挑奶茶口味。
"下午的自习课成了修罗场。
林逗把陈风堵在楼梯间时,广播正播着眼保健操音乐。
他的手心全是汗,攥得她手腕生疼,喉结在暮色里上下滚动:"其实我......"话没说完,林逗就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出来:"我们在一起吧。
"风把走廊的窗帘吹得鼓起来,她看见陈风身后的窗玻璃上,映着自己扭曲的笑脸,像极了周念念上次P图过度的***。
那晚的奶茶是芋泥波波。
陈风把杯子塞给她时,杯壁上的水珠滴在她校服裙摆。
林逗接过转身就塞进晓棠怀里,"帮我扔了"。
晓棠吸了口吸管,突然瞪大眼睛:"***,他加了双倍珍珠!
"这时班主任的声音从身后飘来:"高三了,别被一杯奶茶就骗走了。
"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林逗盯着晓棠嘴角的紫色奶渍,突然想起贾康塞给她的草莓牛奶,包装上永远印着她喜欢的卡通图案。
羞耻感像潮水般涌来。
第二天陈风在食堂堵住她时,林逗正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青菜。
"一起吃饭?
"他的校服领口沾着饭粒,林逗想起江屿第一次请她吃面时,也是这样笨拙的模样。
"不了,"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冷得像冰箱里的冻水饺,"我和晓棠约了。
"转身时,她看见李杨坐在不远处,正给邻桌女生剥茶叶蛋,指甲涂着和晓棠同款的荧光粉。
纸条是晚自习时传来的。
林逗展开皱巴巴的纸,看见陈风的字迹在台灯下发抖:"我想了想,我们可能只适合做朋友。
"纸页边缘被无数只手捏过,泛起毛边。
不知谁起的头,纸条从第一排传到最后一排,教室里响起压抑的哄笑。
后排的体育生拍着桌子站起来:"逗姐,这孙子耍你呢?
哥几个去帮你教训他!
"林逗盯着纸条上"朋友"两个字,突然觉得很荒谬——她连"不喜欢"都没说出口,却先收到了"不合适"的判决。
那晚放学,陈风的前女友堵在车棚。
女孩穿着隔壁职高的校服,眼圈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学姐,你别和他好行吗?
"她攥着林逗的袖子,指甲缝里沾着黑色油彩,"他说分手是为了高考,可我......"女孩突然哽咽起来,"我为他打过胎,就在校外那家小诊所......"自行车铃铛在夜风中乱响,林逗看见女孩手腕上戴着和陈风同款的手环,只是里面刻着的名字被刀划得模糊不清。
更荒谬的还在后面。
两天后,高一那个被称为"校花"的刘蔓找到她。
女孩化着精致的淡妆,校服裙熨得笔挺:"林逗学姐,你离陈风远点。
"她从香奈儿钱包里抽出张照片,上面是陈风和一对中年男女的合照,背景是某家五星级酒店,"他骗我说家里开公司,带我见父母,结果那对老夫妻是他花五百块雇的。
"刘蔓涂着正红色口红的嘴角勾起冷笑,"后来我才知道,他同时还在追隔壁班的文艺委员。
"深秋的雨来得猝不及防。
林逗撑着伞走在回家路上,雨水把校服裤脚泡得发胀。
她想起陈风递来的奶茶,想起李杨说的"一半一半",想起前女友手腕上模糊的名字,还有刘蔓钱包里那张虚假的全家福。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青春悸动,不过是别人剧本里的道具——羽毛球拍是搭讪的借口,奶茶是表演的道具,就连那句"不合适",都可能是权衡利弊后的退场台词。
心理医生说青春期的爱恋像未成熟的果实,酸涩中带着盲目。
林逗坐在复诊室里,把陈风送的那支旧球拍放在脚边。
拍柄的缠线己经褪色,露出底下斑驳的木色,像极了她抽屉里那盒过期的草莓牛奶,和江屿留下的橘子汽水罐。
"我以为谈恋爱就是找个人填补空白,"她盯着窗外的雨幕,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可他们给我的,全是别人用过的剧本。
"医生递来一杯温水,杯壁上凝结的水珠让她想起陈风手心的汗。
"你有没有想过,"医生的声音很温和,"不是你需要恋爱,而是你需要确认自己存在的重量?
"林逗捏着玻璃杯,突然想起贾康醉酒后说的"只要闹得够大,你就会回头看我",想起江屿在篮球场上问"念念喜欢什么颜色",原来所有笨拙的靠近,都是渴望被看见的呐喊,只是他们选择了最扭曲的方式。
走出医院时,雨停了。
林逗把那支旧球拍扔进垃圾桶,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她摸出手机,给晓棠发了条消息:"周末去图书馆吧,我想把数学错题本重新整理一遍。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她看见路边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像谁不小心打翻的调色盘,把灰色的水泥地染成斑驳的褐。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林逗再也没去过羽毛球场。
她把所有精力都投进复习,笔尖在试卷上划过的声音,渐渐盖过了那些喧嚣的流言。
偶尔在走廊遇见陈风,他会低下头快速走过,手腕上的银色手环己经换成了黑色手表。
李杨依旧被女生们围着,只是这次,他给大家画眼线时,用的是林逗送他的那支快用完的眉笔。
毕业那天,林逗在储物柜里发现一张纸条。
没有署名,只写着:"对不起,我以为喜欢你就是把别人给我的剧本,再演给你看。
"纸的背面,画着一个戴羽球帽的女孩,马尾辫上系着的,是林逗上次遗落在球场的,最普通的黑色发圈。
她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袋,转身走进刺眼的阳光里。
后来林逗偶尔会想起那个不到三天的"恋爱"。
像一场仓促的独幕剧,她是被推上舞台的演员,而对手戏的男主角们,都在忙着扮演别人的角色。
那些所谓的情窦初开,不过是青春期过剩的荷尔蒙,混着对成人世界的拙劣模仿,在荷尔蒙和虚荣心的催化下,发酵成一地破碎的汽水罐,和褪色的羽毛球拍。
而她终究明白了,真正的喜欢不该是权衡利弊的剧本,也不是填补空白的道具。
它该像贾康抽屉里那盒未送出的草莓牛奶,带着笨拙的温度;像游戏里那两枚发光的金币,明知是数据却依然照亮过黑夜。
只是那时的他们都太年轻,不懂如何捧着一颗真心,只学会了在欲望的迷宫里,互相投掷虚假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