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碧水宫的琉璃瓦上凝着层薄霜。
玄卿衍贴着飞檐掠过九重宫阙，玄色锦袍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缠着的寒玉软剑。
他今夜原是来查那三道江湖追杀令的源头，此刻却屏息伏在重华殿的庑殿顶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瓦当上雕刻的凤凰纹。
“哗啦——”温热的水声从雕花木窗里渗出来。
玄卿衍鬼使神差地揭开两片琉璃瓦。
氤氲雾气中，鸦青色长发像泼墨般浸在白玉浴桶里，水面浮着的红梅花瓣被皓腕撩起时，露出半截凝着水珠的后腰——朱色凤凰振翅欲飞，尾羽浸在温水里恍若活了过来。
“谁在那里？”
少女的嗓音清凌凌砸碎满室寂静，三枚银针破雾而出。
玄卿衍旋身避开时，腕间机关匣弹出的孔雀翎己至她咽喉，却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硬生生转了方向。
七道幽蓝冷光钉入描金屏风，将浴桶里溅起的水花冻成冰晶。
舒黎溪扯过鲛绡纱裹住身子，赤足踏着水面跃出时，月华正透过窗棂映在她眉心三点银砂上。
她指尖夹着方才接住的孔雀翎，琉璃似的眸子泛起寒意：“玄影卫特制的回风翎，太子殿下何时改行做梁上君子了？”
玄卿衍落在蟠龙柱后，喉结动了动。
他分明戴着玄铁面具，这女子竟能一语道破身份。
正要开口，忽听得珠帘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三十六盏宫灯次第亮起，将夜色烫出个窟窿。
“宫主！
听风阁密报......”侍女的声音在屏风外戛然而止。
哗啦一声，舒黎溪手中银针尽数落地。
她踉跄着扶住冰裂纹瓷枕，后腰的凤凰纹在纱衣下若隐若现：“你说舒凌渊...还活着？”
玄卿衍瞳孔骤缩。
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御书房暗格里那幅泛黄的画像——十八年前被满门抄斩的镇国将军夫人沐浴图，后腰处亦烙着这般凤凰纹。
先皇后临终前攥着那画纸咽的气，朱砂批注的“妖妃”二字至今还渗着血锈。
“三日前有人在青州见过舒公子，但......”侍女的声音发颤，“但跟着踪迹寻到客栈时，只剩这个。”
铜盆坠地的声响惊得玄卿衍心头一跳。
透过瓦片缝隙，他看见舒黎溪跪坐在满地血水里，苍白指尖抚着盆中半截断指。
那指节上戴着的玄铁扳指刻着舒氏家纹，此刻正往下滴着浓黑的血。
“哥哥的扳指...”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唇角溢出的血珠坠在鲛绡纱上，“是千蛛万毒手。”
玄卿衍下意识去摸袖中瓷瓶，房梁却突然剧烈震颤。
十二枚透骨钉擦着他耳际飞过，舒黎溪不知何时己立在梁上，湿漉漉的长发扫过他颈侧：“太子殿下看够了吗？”
寒玉软剑出鞘的瞬间，玄卿衍嗅到一缕冷梅香。
剑锋挑开她腰间丝绦时，那抹凤凰纹彻底暴露在月光下，与他怀中画像分毫不差。
舒黎溪的银针抵住他喉结，眼尾泪痣红得惊心：“你们玄家人是不是都爱窥人沐浴？”
“舒姑娘。”
他忽然扣住她手腕，拇指重重碾过那道陈年刀疤，“你可知镇国将军府的案子，卷宗里记的流寇劫杀......”檐下铜铃突然疯狂作响，无数碧色蝴蝶撞破窗纸涌进来。
舒黎溪脸色骤变，甩出银针击碎琉璃瓦：“走！”
玄卿衍揽着她腰肢坠入寒潭时，头顶宫阙轰然炸开。
冲天火光里，他看见无数傀儡丝从瓦砾中伸出，穿着碧水宫服饰的人偶在火海里起舞，关节处渗出漆黑的毒血。
“楚临风的傀儡戏。”
舒黎溪浮出水面时唇色发青，湿透的纱衣贴在凤凰纹上，“他盯上你了。”
潭边老梅树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玄铁机关匣。
舒黎溪按着渗血的右肩打开暗格，忽然转头望他：“太子殿下若真想查清十八年前的真相...”她将沾血的孔雀翎掷到他脚边，“三日后子时，青州客栈。”
玄卿衍弯腰拾起暗器时，瞥见她后颈隐隐浮现的青色脉络——是噬心蛊发作的征兆。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西域毒宗叛乱，楚临风屠尽十二分坛后，用傀儡丝吊着老宗主尸身狂笑的模样。
“舒姑娘。”
他解下大氅裹住她发抖的身子，指尖拂过她冰凉的眼尾，“噬心蛊每月十五发作时，需以活人心头血为引。”
舒黎溪猛地推开他，眼底泛起血色：“玄卿衍，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舍不得。”
他笑着抹去唇边血迹，将寒玉剑柄塞进她掌心，“毕竟这世上除了我，再无人能解你兄长所中千蛛毒。”
残月西沉时，玄卿衍踏着满地傀儡丝离开碧水宫。
怀中那截染血的断指硌得心口发疼，他想起舒黎溪蜷在寒潭边的模样——像极了幼时在冷宫见过的白猫，明明浑身湿透还要亮出爪子。
宫墙外传来更鼓声，他摩挲着孔雀翎上的凤凰暗纹，突然轻笑出声。
当年先皇后临终前攥着他手说的那句“找到凤凰纹”，原来应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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