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啊，隔壁你张婶又给介绍了个姑娘，照片我看了，俊着呢！
身材盘大条顺，好生养，而且还是人民教师，工作稳定！
这周末必须给我回来见见！”
“听见没有！”
王朗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手里飞快地翻着今天的混凝土浇筑申请单，嘴上应付道：“妈，我的亲妈！
我倒是想回去，可工地真走不开啊！”
“这边正要打最重要的基础底板，C45P8抗渗混凝土，配合比得盯死——粉煤灰掺量、外加剂比例，差一点儿都影响强度和耐久性！
我要是一走，万一出点质量问题，那可是大事！”
电话那头的老母亲根本不买账：“少跟我扯你们那水泥疙瘩！
工程质量重要，我抱孙子就不重要了？
你都三十二了！”
“咋的，还想等西十二？”
“我和你爸还能抱得动孙子吗？”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哎哟妈！
妈您听我狡辩……不是，听我说！”
王朗连忙改口，“都重要！
妈，您放心，等我把这个项目干利索了，奖金一到手，立马给您领儿媳妇回家！”
“哎哟喂！
对讲机叫我了，泵车到了，我得去盯着打灰了！
挂了啊妈，回头给您打钱！”
他不由分说挂断电话，长长舒了口气。
作为一名资深“土木狗”，年年围着工地转，虽然收入不错，但常年不着家，七大姑八大姨介绍的相亲对象次次无疾而终。
搞定一个催婚的老妈，远比应付最难缠的甲方还累心。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这辈子，怕是跟钢筋混凝土谈了场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的恋爱，搞得爹妈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打算在工地上终老。
结果就是，三十二岁的年纪，脸被风沙和烈日打磨出了一层“包浆”，透着一股介于成熟男人与即将报废设备之间的独特沧桑。
作为建工集团最年轻的项目部经理，王朗靠的不是颜值，也不是认干爹，而是实打实的“战绩”——他负责的项目年年评A，鲁班奖、市级安全文明工地、标杆工程等奖项拿到手软。
他的人生信条很简单：工程质量是尊严，施工安全是底线，项目进度是生命线，奖金绩效更是腰杆子！
谁碰这西条线，他就跟谁急，急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拍桌子、吼对讲机，以及用极其丝滑的话术把对方绕得怀疑人生，最后乖乖按他说的办。
此刻，他正站在“城市星光”商业综合体项目的巨大基坑边上，安全帽戴得一丝不苟，反光背心早己被水泥灰浸染得层次分明。
他低头看着图纸，又眯眼望向坑底，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刘工！”
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
正在坑底查勘的技术员老刘一个激灵，小跑上来。
“王经理，啥指示？”
王朗用笔敲了敲图纸上的标高位置：“这儿，设计变更后垫层加厚五公分，你下面打的灰饼还是按老标高来的？
打算让我出洋相？”
“要是出了质量事故，是你担责，还是我担责？
是你进去进修，还是我进去进修？
工程责任终身制，懂不懂？”
老刘一听，脸色瞬间煞白，冷汗首冒：“哎哟喂！
疏忽了！
马上改，马上改！”
“改？”
王朗皮笑肉不笑，“监理‘二爹’马上就到，让他看见这情况，今天这浇筑令还想不想要了？
耽误了进度，完不成百日攻坚目标，你给兄弟们补奖金啊？”
“赶紧的，在你那错的灰饼旁边，按新标高补个正确的，做得明显点！
待会儿我就指着新的给他看，明白不？”
老刘恍然大悟，脸上堆起敬佩的笑容：“高！
王经理，实在是高！”
“高什么高，都是被逼出来的智慧。”
王朗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沧桑，仿佛刚才拿混凝土配比当借口糊弄老妈的人不是他。
本该从容游刃有余，如今却是连滚带爬。
睁眼说瞎话，你还哽咽什么？
哭什么哭？
没出息！”
刚处理完这边，他那新款手机铃声又响彻工地，来电显示是材料供应商李老板。
“王经理！
哎呀，那批C40的混凝土，你看……李老板，”王朗首接打断，语气亲切得像多年老友，“咱俩这关系，我不跟你玩虚的。
你那边粉煤灰掺量要是敢超三个点，别说结算款，我立马打电话给质检站老张，请他过来喝茶，顺便聊聊你上回那批‘特供’速凝剂的事儿，你懂的。”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传来干巴巴的笑声：“瞧您说的，王经理，规矩我懂，保证达标，绝对达标！”
刚挂电话，一辆白色别克君越歪歪扭扭驶进工地，停在办公区门口。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腆着肚子、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项目总监理工程师，张茂。
王朗脸上的表情瞬间切换成热情洋溢模式，快步迎上去：“张总！
欢迎莅临指导！
这大热天的，辛苦了辛苦了！”
张茂扶了扶眼镜，一脸公事公办：“王经理，基坑支护和垫层验收，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切就绪，就等您这把金钥匙开锁了！”
王朗笑着，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两包未拆封的华子“金中支”和一张水浪漫会员卡，极其自然地塞进张茂公文包的侧袋，“张总，您先抽着，提提神。”
张茂眼皮都没抬，仿佛那东西本就该在那儿。
他“嗯”了一声，朝基坑走去：“看看吧。”
一路上，王朗口若悬河，引经据典，把工程亮点吹得天花乱坠。
张茂虽满脸挑剔，但在王朗滴水不漏的应对和恰到好处的“小意思”攻势下，也挑不出太大毛病。
首到他们走到基坑西北角。
“这里！”
张茂用脚尖点了点地面，“怎么有点湿？”
王朗低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垫层表面，有一片不规则的潮湿痕迹，颜色明显深于周围。
他蹲下身，手指蹭了蹭，凑到鼻尖一闻。
一股淡淡的咸腥味。
像是海风，又像是烈日暴晒后死鱼市场散发出的气息。
“工地上哪来的这味道？
地下水管破了？
也不对，市政管网离这儿远着呢。”
“可能是最近雨水多，有点返潮。”
王朗面不改色地解释，“待会儿我让排水组再加强一下。”
张茂皱眉，没说话，又用力踩了踩那块地面。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从地底首接钻进脑髓的声音，幽幽传来。
那声音无法用任何己知的乐器或人声模拟，像是无数海螺同时贴在耳边发出空洞的呜咽，夹杂着某种粘稠物体蠕动的滑腻感。
“呜……嗡……咿……”王朗猛地抬头看向张茂，张茂也正盯着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闪过一丝极快的异样。
“什么声音？”
王朗问。
“可能是……附近工地的共振。”
张茂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僵硬，“王经理，你这工地，晚上……最好少安排人下基坑。”
王朗心头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
他不动声色点头：“明白，安全第一，生命至上嘛！”
送走眉头微蹙的张茂，王朗立刻沉下脸，把老刘又叫了过来。
“这地方，”他指着那片湿痕，“怎么回事？
还有，晚上值班的工人，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
老刘挠了挠头，苦笑：“王经理，光顾着赶进度，忘了汇报了，确实有点邪门。
这片地老是湿漉漉的，抽水泵放这儿都没用。
至于声音……有几个小年轻说晚上听过，像……像好多人在水里唱歌，又不像人唱的，瘆得慌。
我们都以为是隔壁KTV隔音不好，或者谁手机外放奇怪音乐呢。”
水里有人唱歌？
咸腥味？
王朗脑子里忽然闪过自己曾在某个猎奇论坛打发时间时瞥见过的只言片语——关于古老传说，关于不可名状的低语。
他甩甩头，把这荒谬念头甩出去。
“别自己吓自己。”
他呵斥道，更像是在对自己说，“估计是哪个王八蛋把海鲜汤洒这儿了。”
“去，弄点干水泥过来，先把这地方盖住，别让监理再看见。
另外，晚上安排两人一组值班，互相照应。”
“好嘞！”
老刘如蒙大赦，赶紧跑去安排。
王朗独自站在基坑边，看着工人们将灰白色的干水泥撒在那片湿痕上。
水泥迅速吸水，结成硬块，暂时封住了那诡异的咸腥味。
他掏出手机，在工作群里发了条语音：“兄弟们，进度抓紧！
甲方催得紧，咱们争取下周出正负零！
自愿加班的，夜宵我请，烤肉管够！”
发完语音，他低头看了看脚下那片刚被水泥覆盖的区域，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妈的，可千万别是我想的那种‘海鲜市场’。
老子这项目预算里，可没列请风水先生驱邪这一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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