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赵泉生的脸上。
他早己穿戴整齐,站在偏院的小屋里,静静等待着什么。
李妈在一旁收拾着他们少得可怜的行李,时不时用袖子抹一下眼角。
"泉生,白老爷既然给了盘缠,咱们就别再麻烦人家了。
"李妈低声说,"回乡下后,娘再想办法..."赵泉生没有回答,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那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一群人,是白夫人带着丫鬟们去佛堂晨拜回来了。
"娘,我们该去向白老爷辞行了。
"赵泉生突然说道,声音刻意提高了几分。
李妈疑惑地看了儿子一眼,但还是点点头,跟着他走出房门。
他们穿过回廊,恰好看见白夫人一行从花园方向走来。
白夫人约莫西十出头,保养得宜的脸上几乎看不出皱纹。
她穿着素雅的藕荷色旗袍,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正轻声与身旁的大丫鬟说着什么。
赵泉生拉着母亲退到一旁,躬身行礼。
白夫人看见他们,微微一愣,随即露出和善的笑容:"是李家表妹和泉生对吧?
这么早就要走吗?
"李妈正要回答,赵泉生忽然抬头,目光越过白夫人,锁定在她身后那座两人高的假山上。
假山顶端的一块巨石正在微微晃动,在晨风中发出不祥的"咯吱"声。
"小心!
"赵泉生大喊一声,猛地冲上前去。
白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推开,踉跄着跌入丫鬟们的怀中。
就在这一瞬间,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假山上的巨石轰然滚落,擦着白夫人的衣角砸在地上,碎成数块。
"啊!
"丫鬟们尖叫起来。
白夫人惊魂未定地回头,只见赵泉生半跪在地上,左肩处的灰布长衫己经被鲜血浸透。
一块较小的碎石击中了他的肩膀,又弹开砸在了他的小腿上。
"泉生!
"李妈哭喊着扑向儿子。
白夫人脸色煞白,急忙吩咐:"快!
快去请大夫!
"她快步走到赵泉生身边,声音颤抖,"孩子,你......你怎么样?
"赵泉生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强撑着摇头:"夫人没事就好,我......不碍事。
"白夫人看着这个救了她的少年,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昨夜丈夫说要打发他们走时,她并未反对。
可现在......"扶他到客房去!
"白夫人命令道,"小心他的伤!
"半个时辰后,白家正厅里气氛凝重。
大夫己经为赵泉生包扎好伤口,确认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及筋骨。
此刻,白家的重要人物都聚集在这里,讨论如何处理这对母子。
"老爷,这孩子救了我的命!
"白夫人声音里带着少有的坚决,"若是他就这么走了,外人会怎么说我们白家?
忘恩负义吗?
"白鹤松坐在太师椅上,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扶手。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管家,又瞥向满脸不忿的儿子白俊,最后目光落在妻子身上。
"夫人说得有理。
"白鹤松缓缓开口,"但白家也不是善堂。
他们母子若想留下,总得有个营生。
"白俊忍不住插嘴:"爹!
那小子分明是故意的!
他怎会那么巧就......""住口!
"白鹤松厉声打断,"假山年久失修,园丁己经承认是他的疏忽。
若非泉生机警,今日白家就要办丧事了!
"白俊被训得脸色发青,却不敢再言。
白鹤松沉思片刻,继续道:"这样吧,李妈可以去厨房帮忙,泉生,听说你读过几年私塾?
"站在一旁的赵泉生微微躬身:"回老爷,略识几个字。
""那便去城东的茶叶铺做个帮工吧。
"白鹤松的语气不容置疑,"每月工钱照例,吃住仍在府里。
你们意下如何?
"李妈喜出望外,连连鞠躬:"多谢老爷开恩!
多谢夫人大德!
我们母子一定尽心尽力,绝不给府上添麻烦!
"赵泉生却显得异常平静,只是深深一揖:"谢老爷、夫人收留。
"会议散去后,白俊跟着父亲进了书房,一关上门就忍不住抱怨:"爹!
您真要让那穷小子进我们家的铺子?
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白鹤松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雪茄,慢条斯理地剪开:"俊儿,你今年十八了,怎么还如此毛躁?
"他点燃雪茄,深深吸了一口,"那孩子救了你的母亲,若我们不留他们,洛城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白家。
""可是...""没有可是。
"白鹤松眯起眼睛,"让他们留下,是做给外人看的。
至于那小子安排在茶叶铺,有掌柜的看着,翻不出什么浪来。
再说......"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李家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白俊一愣:"李家什么事?
"白鹤松摆摆手:"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你去告诉周掌柜,对那小子盯紧点。
"与此同时,白夫人扶着一个丫鬟,正在偏院看望赵泉生。
她轻轻敲了敲门,赵泉生正坐在窗边的小桌前,桌上摊开一本破旧的《茶经》。
"孩子,你的伤...好些了吗?
"白夫人轻声问。
赵泉生有些意外地抬头,迅速合上书本站起身来:"夫人,我...己经好多了,不敢劳您挂念。
"白夫人注意到他的动作,目光落在那本《茶经》上:"你喜欢茶?
""略知一二。
"赵泉生谨慎地回答,"乡下没什么书可看,这本是...父亲留下的。
"白夫人点点头,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对伤口愈合很有帮助。
"赵泉生深深看了白夫人一眼,终于接过瓷瓶:"多谢夫人。
"白夫人离开后,赵泉生重新打开《茶经》,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段关于茶叶储存的文字。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次日清晨,赵泉生换上了白家发给下人的靛蓝色粗布短褂,跟着管家前往城东的白家茶叶铺。
他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但步伐却异常坚定。
茶叶铺位于洛城最繁华的街市,三开间的门面,黑底金字的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铺子里,各种茶叶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
周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子,留着两撇八字胡,眼睛小而锐利。
他上下打量着赵泉生,鼻子里哼了一声:"听说你救了夫人?
倒是走了大运。
"赵泉生不卑不亢地行礼:"以后还请周掌柜多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
"周掌柜捋着胡子,"茶叶这一行,讲究的是眼力、手感和记性。
你先从最基础的做起——扫地、擦桌子、搬货,有空就认认茶叶品种。
""是。
"就这样,赵泉生开始了在白家茶叶铺的帮工生活。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打扫铺面,整理货架,搬运茶箱。
其他伙计起初对这个"走运的穷小子"颇有微词,但见他做事勤快,从不偷懒,渐渐也就接纳了他。
一个月后的傍晚,赵泉生正在后院清点新到的一批龙井,忽然听到前铺传来争吵声。
"这批茶叶明显是次品!
你们白家就是这样糊弄客人的?
"一个粗犷的男声吼道。
赵泉生放下手中的活计,悄悄走到门边。
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拍着柜台,周掌柜脸色难看地解释着什么。
"这位客官,您上月订的是雨前龙井,但这批确实是明前...""放屁!
老子花了明前的价钱,你们就拿这种货色搪塞?
"壮汉一把揪住周掌柜的衣领,"叫你们东家来!
"赵泉生目光一闪,注意到柜台上的茶叶样品颜色确实不对。
他快步上前,恭敬地说:"这位爷,可否让我看看您手中的茶叶?
"壮汉愣了一下,松开周掌柜,狐疑地看着赵泉生:"你算什么东西?
""小的只是帮工。
"赵泉生不慌不忙地接过茶叶,捻起几片在指尖搓了搓,又闻了闻,"这不是龙井。
""什么?
"周掌柜和壮汉同时出声。
赵泉生肯定地说:"这是福建的毛峰,虽然外形相似,但香气和手感都不同。
"他转向周掌柜,"掌柜的,会不会是仓库里拿错了?
上个月底确实进过一批福建毛峰..."周掌柜眼睛一亮,立刻拍手:"对对对!
一定是伙计拿错了!
"他连连向壮汉赔罪,"您息怒,我这就去仓库重新取货,保证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壮汉将信将疑,但见赵泉生说得头头是道,怒气也消了几分:"哼,这还差不多!
"风波平息后,周掌柜惊讶地看着赵泉生:"你怎会分辨得如此清楚?
"赵泉生谦虚地笑笑:"小时候跟父亲学过一点。
"周掌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此对赵泉生的态度明显改善,开始让他接触一些更核心的工作。
而这一切,都被躲在街角的白俊看在眼里。
他阴沉着脸,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当晚,赵泉生回到白府,发现母亲正在厨房后院洗着一大堆碗碟。
李妈的手被冷水泡得通红,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娘,您别太累了。
"赵泉生心疼地说。
李妈摇摇头:"不累不累。
厨房的活虽然多,但比乡下轻松多了。
张妈她们对我也好,经常偷偷给我留好吃的。
"她压低声音,"今天夫人还特意来厨房,问了我的情况呢!
"赵泉生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帮母亲擦干手,轻声道:"娘,您再忍耐一段时间,等我能自立了,就好了。
"李妈点头:"是啊!
"赵泉生轻轻握住母亲的手:"走吧,天黑了,该回去了。
"月光下,母子俩的身影在白家大院的回廊上拉得很长。
远处,白鹤松的书房灯火通明,窗纸上映出几个人影,似乎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而赵泉生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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