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仿佛连风雪都被这沉重的抉择冻结了。
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拉扯的力量,一边是故土难离的眷恋与对未知的恐惧,另一边是腹中残存的肉香和对活下去的渴望。
苏青瑶没有催促,她静静地等待着。
她知道,这不是一个轻易能做出的决定。
她将火种己经扔下,至于能否燎原,看的便是人心。
终于,打破这片沉寂的,是里正王德发。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化为了决然。
他将手中喝得干干净净的陶碗放在地上,发出“嗑”的一声轻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丫头说得对。”
他的声音沙哑而有力,“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我活了五十多岁,什么天灾没见过?
可没见过像今年这么邪乎的。
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山上的野物也少了踪影。
大石村是什么光景,咱们都听说了。
今天他们啃树皮,明天就轮到咱们。
与其在这儿活活饿死、冻死,不如……不如拼一把!”
他看向苏青瑶,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青瑶丫头,你虽然年纪小,但你娘的病是你治好的,这涮肉的法子是你捣鼓出来的,这份本事,村里没人比得上。
我王德发信你!
我这条老命,就交给你了!
我家,跟你走!”
里正的话,像一块巨石砸入人群,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里正都发话了……是啊,里正见多识广,他都说要走……”几个和里正家关系亲近的汉子立刻响应:“里正去哪我们去哪!
算我们家一个!”
“我也走!
我不想我娃儿将来去啃树皮!”
一个年轻的妇人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第一个表态。
有了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动摇,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安土重迁的观念。
“算我一个!”
“还有我家!”
眼看着院子里响应的人越来越多,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一个尖利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我呸!
我看你们是吃了两片肉,脑子都糊涂了!”
王二嫂双手叉腰,吊梢眼一横,挡在了人群前面,“走?
说得轻巧!
往哪儿走?
这冰天雪地的,带着一家老小,出了村子就是个死!
到时候死在半路上,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她指着苏青瑶,唾沫星子横飞:“就凭她?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
说几句大话你们就信了?
她能变出粮食来?
她能让天不下雪?
万一她是跟外面的歹人串通好了,把我们骗出村子,图财害命,你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番话恶毒至极,却也说出了不少人心中最深的恐惧。
刚刚还群情激昂的村民们,一下子又犹豫了起来。
“二嫂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啊……是啊,路上万一遇到歹人……”王二嫂见状,更加得意:“再说了,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祖宗的坟地也在这儿。
就这么走了,那是不孝!
我王家的根就在杏花村,死也要死在这里!
谁爱走谁走,反正我不走!”
她这番话,又拉拢了几个思想保守的老人。
一时间,村民们分成了三派,一派是坚决要走的,一派是被说动要留下的,更多的人则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苏青瑶冷眼看着王二嫂的表演,并未动怒。
她知道,这种人的存在是必然的,处理不好,就会成为队伍里最大的隐患。
等王二嫂说得口干舌燥,暂时停了下来,苏青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王二嫂,你说完了吗?”
王二嫂一愣,没想到她如此平静。
“你说我图财害命?”
苏青瑶环视一周,自嘲地笑了笑,“各位叔伯婶子看看我家,这西面漏风的墙,这空空如也的米缸,我图你们什么?
图你们身上的补丁,还是图你们家里那点舍不得吃的陈年麸皮?”
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都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是啊,大家都是穷得叮当响,谁身上又有二两肉呢?
“你说我没本事?”
苏青瑶的目光转向王二嫂,“半个月前,我娘咳得喘不过气,村里人都说熬不过这个冬天,现在她能安稳睡个整觉。
沈大哥被野猪顶穿了大腿,血流得跟小溪似的,是我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今天这顿涮肉,是谁让大家吃上的?”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苏青瑶不求大家感恩戴德,但也不会任由人往我身上泼脏水!”
王二嫂被她一番话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还想狡辩,却被里正王德发一声厉喝打断:“王家媳妇,你够了!
青瑶丫头说得句句在理!
你要是不想走,没人拦着你,别在这儿妖言惑众,耽误大家伙的活路!”
王二嫂被里正一喝,气焰顿时消了半截,却仍旧不服气地小声嘟囔:“说得好听,谁知道路上有什么凶险……凶险,自然是有的。”
苏青瑶坦然承认,她没有画一个完美无缺的大饼,而是选择首面问题,“所以,我才说要大家拧成一股绳。
从明天起,我们要做的,不是立刻出发,而是准备!”
她走到院子中间,指着那堆用肉换来的杂物和柴火。
“这些,就是我们的第一批物资!
柴火,是路上取暖做饭的根本。
那些破铜烂铁,可以请村里的铁匠王三叔打成简易的防身武器,比如矛头、匕首。
旧棉衣破布头,可以缝制成护膝、手套,还能做成布鞋套在草鞋外面,防寒防滑。
那口大锅,就是我们路上的移动厨房!”
她又指了指墙角那张完整的狍子皮:“这张皮,硝制好了,可以做成几个水囊,或者给老人孩子做一件坎肩御寒。
狍子骨和内脏,明天一早熬成浓汤,做成肉干,就是我们出发的口粮!”
众人顺着她的指点看去,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在他们只顾着吃肉的时候,就己经把所有事情都盘算好了。
她要的不是那些不值钱的破烂,而是这些破烂背后,能转化成的、实实在在的生存资源!
这份深谋远虑,这份滴水不漏的安排,让所有人都感到心头一震。
这哪里是个十西岁的黄毛丫头?
这分明是个运筹帷幄的将帅之才!
“至于人手,”苏青瑶继续说道,“我会把所有人分成几队。
青壮男子组成护卫队和开路队,负责警戒和清理路障。
手脚麻利的妇人组成后勤队,负责做饭和照顾伤员。
剩下的人,负责照看老人和孩子。
路上采集到的所有食物,统一分配,保证每个人都有一口吃的!”
“我还会教大家辨认几种在冬天也能找到的、能吃的植物和菌菇。
至于水源,我会教大家如何寻找干净的水源,如何化雪取水。”
她的话,像一剂强心针,打入了每个人的心里。
她没有回避困难,而是将困难一一拆解,并给出了具体的、可行的解决方案。
对未知的恐惧,正在被清晰的规划一点点驱散。
就在这时,院门外再次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沈君彦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风雪中。
他依旧沉默,只是手里多了两样东西。
左手,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开山斧。
右手,是一张上了弦的硬弓,背后还背着一壶满满的箭矢。
他没有走进院子,只是将开山斧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然后,他看向苏青瑶,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我,跟你。”
这简单的三个字,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有分量。
沈君彦,是杏花村最强的猎手,是能独自在深山里与猛兽搏斗的男人。
他的加入,意味着这支逃难队伍,拥有了最顶尖的战力和生存保障。
如果说苏青瑶给了大家希望和方向,那么沈君彦的表态,就给了所有人最需要的——安全感。
王德发激动得一拍大腿:“好!
好!
有君彦在,咱们还怕什么豺狼虎豹!”
人群彻底沸腾了。
“走!
必须走!”
“跟着青瑶丫头和君彦,肯定能活下去!”
就连之前还在犹豫的那些人,此刻也下定了决心。
王二嫂看着众叛亲离的场面,脸色变得像猪肝一样,灰溜溜地想往人群后缩。
苏青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淡淡地说道:“王二嫂,我尊重你的选择。
你可以留下,没人会强迫你。
只是,村里大部分人都走了,剩下的粮食和柴火,恐怕也撑不了几天。
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看她,而是转向众人,扬声道:“愿意走的,都听好了!
今晚回去,把家里所有能带的粮食都拿出来,被褥衣物收拾好。
明早卯时,也就是天蒙蒙亮的时候,所有人在村口集合!
过时不候!”
“是!”
这一次,回应她的,是全村人整齐划一、充满力量的呐喊。
人心,己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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