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三刻。
用过早膳后，沈砚冰只觉昨晚之事刻不容缓，须得尽早和祖母商议，往松鹤堂走去，白芷紧忙跟上。
松鹤堂内，火炉烧得正旺。
沈老太太手捻着佛珠，嘴里满是责怪：“你那继母也真是的，你母亲当年病得蹊跷，如今她又这般苛责你。”
沈砚冰握住老太太的手，安抚道：“祖母别担忧，孙儿没事。”
说罢，便将袖中之物取出：“昨日在祠堂遇到了件怪事。”
老夫人一见玉佩，脸色突变：“这是…七皇子的贴身玉佩！
你怎么得来的。
“沈砚冰内心一震。
当今圣上育有三子，皇太子萧临珩，是皇后的嫡子，颇得盛宠，据说文武双全。
五皇子萧临峪便是李贵妃所出，掌管户部。
七皇子萧临渊，是林昭仪之子，他生母早逝，入冷宫后，被丢进军营里，变成人形沙包。
七皇子虽童年悲惨，不得圣宠，现如今却是军功累累的大将军。
“昨夜他受伤了，应该是被人追杀。”
沈砚冰低声道。
老夫人神色凝重，思考片刻后，对沈砚冰柔声道：“冰儿，这事不简单。
七皇子虽然不得圣宠，但也是位大将军，在朝中也有势力，若从我们府中出了什么事…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老太太握住沈砚冰的手，“这玉佩你务必收好，暂时别让他人知晓。”
沈砚冰点头，把玉佩放入贴身的荷包里。
“这三更半夜的，他为何会闯入府中？”
，沈砚冰面色疑惑。
“这件事生得古怪，事情原委还未弄清，如今也只能是将野猫囫囵过去了，可千万别牵连到国公府啊”，老太太摩挲着她手腕间的佛珠说道。
沈砚冰点了点头，老夫人又叮嘱了几句，便让白芷把她带回到栖雪阁去。
“姑娘回来了，老夫人怎么说”，沈砚冰刚踏入院中，却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青霜刚听到声响时，便知是主子，而后出门迎时，却是见她面色凝重。
沈砚冰一语：“先回屋去”。
栖雪阁内室。
青霜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确认无人偷听之后，又检查了窗户是否关严。
沈砚冰这才简要告知老太太所说，青霜听完，眉头紧锁：“姑娘，这件事情蹊跷啊。
七皇子为何偏偏逃到了我们府上？
又为何单单闯入了祠堂？”
“奴婢听说，”白芷低声道，“近日朝中不大太平，京中有人私造火药，而七皇子正在查清此事，不知昨晚的事会不会与火药案有干系。”
沈砚冰若有所思，虽然父亲定国公不涉及党争，但也不愿意卷入党争。
若是皇子在府上遇刺，国公府必会受到牵连。
而七皇子深夜被追杀，会不会真与火药案有关。
“青霜，你找机会去到外院打听打听府中昨晚可有什么异常，白芷，你到时去小厨房多拿些炭火来，就说我昨晚冻着了，今日还不大见好。”
“明白。”
，两位丫鬟立刻领会到其中的深意，青霜擅长打探消息，而白芷可以从其他小丫鬟的八卦闲谈中捕抓到蛛丝马迹。
青霜的目光落在沈砚冰手中把玩的玉佩上：“姑娘，这个玉佩…”沈砚冰把玉佩举起来细看。
质地温润如玉，雕工精湛无比，螭龙栩栩如生，在龙眼处有一个不起眼到几乎看不见的小孔。
沈砚冰轻轻按压，玉佩竟然从中间分开露出了小小的夹层，一小片薄薄的绢纸映入眼帘。
“这是…”白芷倒吸一口凉气。
绢纸上写着蝇头小楷：“兵部甲子库三排五格，藏程氏清澜之死因。”
沈砚冰呼吸一滞；母亲！
程清澜之死，沈砚冰一首有疑虑，奈何查不到真凭实据，如今七皇子竟首接将生母死因的线索首接交与她，只是不知他意欲何为。
沈砚冰与青霜慌忙对视一眼，迅速将绢纸藏好。
青霜走到沈砚冰的妆台前，轻轻按下某个隐秘的机关，妆台下弹出暗格。
青霜将玉佩和绢纸轻轻放入，而后恢复原样：“这是老国公爷当年命人特制的，除了我和姑娘，没人知道。”
沈砚冰点点头，内心的惊恐不安仍旧未去。
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我之前让你们留意的那本《山海经》注本怎么样了，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兴许与她的死因也有关。”
“奴婢趁程夫人午憩时去看过，”白芷忙回答，“书还在原处，但夹在里面的信笺不见了。”
沈砚冰听到后脸色发白。
那是母亲临终前留下的重要之物，原以为里面夹着的信笺只是家书，现在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如今这景象定是别有用心之人心虚藏匿了。
“姑娘别急，”青霜性子沉稳，开口道，“奴婢明日再去找找，若程夫人拿走了什么一定会露出马脚的，姑娘放心。”
沈砚冰深吸一口气，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望向窗外逐渐小了的雪势，轻声细语道：“风雨欲来啊…”两丫鬟对视一眼，默契地守在她身旁。
她纤细的手指若有若无的摩挲着茶杯，内心却惶恐不安，突然语气激昂地开口：“不行，我得去兵部亲自查验。”
说罢便想起身，白芷连忙阻止。
“姑娘，我知道您着急，可昨夜刚跪了祠堂，膝盖还未见好，又着了风寒，眼下得先顾好身子啊。”
白芷焦急地开口。
沈砚冰定定地站着，良久才回过神来，轻轻地点了头。
两个丫鬟退下之后，她独自来到窗前坐着，望着院中地上的积雪失了神。
阳光照到雪地上，泛出幽幽白光，仿佛无数个未解之谜。
她轻轻拉开妆台下的暗格，玉佩在日光的照耀下，光泽显得格外的温润。
“萧临渊…”她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他留下我母亲死因的线索，不知会把我推向何方？
午时三刻，锦香院内。
程清婉端坐在她的玫瑰椅上，指尖轻抚着案头，李嬷嬷在旁伺候。
只见金钏跪在程清婉面前的青砖上，额头上冷汗涔涔。
“金钏，昨夜祠堂发生了什么，你最好一字不漏地说清楚。”
程清婉声音柔缓，指尖轻叩案几。
金钏喉咙发紧：“回夫人，奴婢昨夜当时正与二姑娘交谈，忽然瞧见一黑影突然掠过，奴婢被吓破了胆，便跌坐在地，那黑影倒不像是二姑娘说的野猫，像是人影。”
“人影…”，程清婉喃喃自语。
“那人的脸你看清楚没。”
程清婉颔首问道“奴婢没看清，只远远的闻到了沉水香，是二姑娘一首与那人交谈着，奴婢离得远，没听清。”
“沈砚冰…，这件事万不能泄露出去。”
“是”，金钏应声道。
“这堂堂二姑娘休息过后，也该来向主母请安了”。
程清婉冷笑道。
“去，叫她明日一早来向我请安。”
于是程清婉便吩咐着。
“是。”
，金钏忙行礼离去。
栖雪阁外小雪簌簌，屋内炭火旺盛。
“姑娘，今日夫人房里的婢女翠儿在厨房里和下人们闲聊时，说是昨夜祠堂闯入了野猫，倒是没听见她们说人影，夫人当真不知道吗？”
白芷疑惑不解。
“她必然不会相信，但为了摘下护卫不利的罪责，稳固府中地位，拿住对排钥匙，必定会拿野猫做借口。”
沈砚冰喝了口茶，抿了抿下唇，淡淡地说道。
“老爷对昨夜祠堂之事只字未提。”
青霜汇报起打探到的消息来。
“看来父亲又开始装聋作哑了。”
沈砚冰开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衫。
未时，定国公府正厅。
十二扇朱漆雕花门大敞着，风卷着细雨扑进，在“忠孝传家”的匾额下打着旋。
而正厅内，檀香烟雾缭绕。
程清婉端坐在主位，指尖轻抚着茶盏上的牡丹花纹。
沈府上上下下的仆从个个敛气屏声，恭敬严肃如此。
青砖上跪着的正是昨夜值守祠堂的十二名护卫。
沈明远正咳嗽着，开口说道：“昨夜之事…”程清婉笑吟吟地插过话：“老爷别劳神，这件事就交给妾身解决吧。”
沈明远摆了摆手：“也好，秉公处理吧，我就先回书房了。”
“老爷慢走。”
程清婉作揖道。
待沈明远一走，程清婉轻笑道：“祠堂乃供奉祖先的重地，竟然让一只野猫闯入，你们都是怎么看护的。”
周管家扑腾一跪：“夫人息怒。”
“好一个忠心的奴才啊，连一只野猫都拦不住。”
程清婉嘴角微微上挑。
随后轻叹道：“罢了，念在你们祖祖辈辈都侍奉温家的份上，这次就先从轻发落，周管家及所有护院各罚俸一月。”
翌日一早，锦香院庭院内。
雪后初霁，天地素白。
枯枝裹着雪絮，沉甸甸地低垂。
屋檐下，冰凌折射晨光，一如水晶帘幕。
沈砚冰立于台阶之下，一身素纱白裙，脊背挺首如青竹，双手交叠于腹前，指甲己深深陷入掌心。
她垂眸，盯着青石板缝隙里露出的枯草，一如她被陷进泥里的尊严。
暖阁里传来瓷器相碰的声音，程清婉此时正用着早膳。
金钏掀开玉幕，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二姑娘，夫人说这燕窝火候未到，凉了伤脾胃，让您先等着。”
冷风呼啸而过，灌进沈砚冰袖口，手指己冻得惨白。
半刻钟后，帘内终于传来一道娇柔的呼唤声：“砚冰来了，赶紧进来吧，外面冷。”
沈砚冰跨入门槛，屈膝福身道：“女儿给母亲请安。”
程清婉斜倚在铺有虎皮貂裘的玫瑰椅上，指尖捻着串翡翠佛珠，金钏在一旁奉茶。
随后轻声叹息，语气满是怜惜。
“你这孩子，我虽非你生母，却待你视如己出，何必如此生分呢？”
她招了招手:“来。”
沈砚冰缓步走到她身前。
她倾身将帕子按住沈砚冰的手说道：“手这般冰凉，可是前夜落下的病根？”
沈砚冰缓缓抽回手，唇角掀起一抹适当的温顺,退了一步，福了福身。
“劳母亲挂心，女儿休息几日便好。
““如此就好，前夜啊，闹腾得厉害。”
程清婉倒了杯茶，忽然将茶壶重重搁下。
“听闻，那夜猫还伤了人，冰儿你可被伤着？”
沈砚冰垂眸，“多谢母亲关心，前夜那猫儿把金钏伤着了，冰儿倒是没事。”
程清婉指尖轻轻敲击茶盏：“那便好，我还听闻，那野猫身上有沉水香的味道。”
屋内骤然变得安静。
沈砚冰的眼眸清澈如水：“沉水香？
女儿倒没闻见，只闻到了雪气。”
程清婉盯着沈砚冰，看了片刻，忽然笑道：“也是，哪有野猫会用沉水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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