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脸上的时候,林秀禾正蹲在泥屋门口剥桦树皮。
冻得发紫的指尖掐进树皮裂缝,碎屑混着血珠簌簌落进雪窝——这是她今早剥的第三块了,得赶在日头爬上东山前凑够五片,补补去年秋天被熊撞坏的套索。
"咳咳咳——"屋里传来母亲的剧咳,像破风箱抽过锈铁。
林秀禾手一抖,半片树皮"啪"地砸在脚边。
她猛地站起来,膝盖被冻硬的棉裤磨得生疼,可顾不上这些,撩开结霜的门帘就往里冲。
土炕上,林母蜷成虾米状,枯瘦的手攥着蓝花被角,指节白得透光。
搪瓷碗歪在枕边,里面的血痰像团化不开的红墨水。
林秀禾喉咙发紧,抄起热毛巾给母亲拍背,看她咳得额角冒冷汗,最后吐出半口带血丝的唾沫,才慢慢瘫回枕头。
"秀禾...去把碗刷了。
"林母声音轻得像飘雪,眼尾还挂着泪,"娘不疼,就是...喘不上气。
"林秀禾低头应了,转身时袖子里的纸角硌得胸口发疼。
那是今早天没亮时,她摸黑去二十里外卫生所开的药单:止咳枇杷膏八块,肺痨特效药三十二块。
而家里米缸底下压着的,只有三块七毛——还是上个月卖野蘑攒的。
她蹲在灶前刷碗,血痰混着冷水在碗底打转。
灶膛里的火早灭了,手浸在冰水里,冻得骨头缝都疼。
可更疼的是药单上的数字,像把钝刀在她心口来回拉。
父亲走的时候,攥着她的手说"秀禾,爹的枪你收着",那时候她只当是临终胡话。
现在才明白,这把老猎枪不是遗物,是命。
"秀禾啊。
"门帘被掀起,王婶裹着靛蓝棉袍挤进来,怀里的竹篮撞得门框哐当响。
她一眼瞥见墙角立着的双筒猎枪,脸色顿时变了,把篮子往桌上一放:"我给你带了土豆,你且收着。
可那枪...收了吧。
"林秀禾首起腰,手背蹭了蹭鼻尖的寒气。
王婶的目光黏在枪管上,像在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爹走得惨,这枪沾了熊血,留着招祸。
找个婆家,比在山里拼命强。
前儿张木匠家小子还托人说媒...""王婶。
"林秀禾打断她,声音像浸了冰碴,"我娘的药钱,婆家给掏?
"王婶噎了一下,竹篮里的土豆滚出两个,骨碌碌撞在炕沿。
她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话,蹲下去捡土豆时,瞥见林母半阖的眼,叹着气把篮子往她手边推了推:"你这孩子...唉。
"等王婶的棉袍影子消失在院外,林秀禾才摸出怀里的药单,对着灶膛余温烘了烘。
纸角被体温焐得发软,"32元"三个数字却烫得她手指发颤。
她转身走向墙角,枪管上的"林"字是父亲用刀刻的,笔画深浅不一,像他粗糙的指腹。
她伸手抚过那些刻痕,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像父亲最后一次摸她头时的温度。
"哟,林丫头摸枪呢?
"刺耳的公鸭嗓撞进院子。
林秀禾抬头,见赵老拐拄着枣木拐杖站在雪地里,瘸腿陷进半尺深的雪窝,脸上的刀疤跟着笑纹扭曲:"山神爷不收女人的子弹,打了也是白打。
前天我见熊道往老柞岭去了,你敢去?
不怕被拍成肉泥?
"林秀禾没动,目光落在他那条瘸腿上。
那腿从膝盖往下都往里拐,走路时像根歪了的树桩——她记得父亲说过,赵老拐十年前猎熊时贪功,没等熊进套就开枪,被熊拍断了腿。
"你那腿,也是熊赏的?
"她开口,声音比雪粒子还冷。
赵老拐的笑僵在脸上。
刀疤从左脸扯到右耳,他猛地用拐杖戳地,雪块飞溅:"小丫头片子嘴硬!
有本事你扛着枪进老柞岭,看熊瞎子认不认你这女娃子!
"话音未落,屋里又传来咳嗽声。
林秀禾转身往回走,鞋跟碾过雪地上的土豆印。
她听见赵老拐的拐杖声越来越远,混着风里飘来的半句"迟早要横死",可那些话像落在厚雪上的石子,激不起半分涟漪。
她重新蹲在灶前,把桦树皮一片一片码进背篓。
母亲的咳嗽声弱了些,她摸了摸怀里的药单,又看了看墙角的猎枪。
枪管上的"林"字在雪光里泛着青灰,像父亲说的"赶山人要硬气,枪杆子比命还金贵"。
午后的日头爬上东山时,林秀禾把最后一片桦树皮塞进背篓。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蓝布衫,把药单折成小方块,贴身藏进内衣口袋。
墙角的猎枪被她擦得发亮,枪管上的"林"字在阳光下泛着暖光——那是父亲留下的,也是她和母亲的命。
她背起空背篓,伸手去够猎枪。
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窜进血管,像父亲在说"走,进山"。
门帘被风掀起,雪粒子灌进来,打在脸上生疼。
可她知道,比这更疼的路,还在后头。
泥屋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林秀禾的脚印在雪地上延展开去,朝着供销社的方向。
雪粒子砸在脸上的时候,林秀禾正蹲在泥屋门口剥桦树皮。
冻得发紫的指尖掐进树皮裂缝,碎屑混着血珠簌簌落进雪窝——这是她今早剥的第三块了,得赶在日头爬上东山前凑够五片,补补去年秋天被熊撞坏的套索。
泥屋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林秀禾的脚印在雪地上延展开去,朝着供销社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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