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渐歇,石巷深处浮起薄雾,像有人轻轻呵出的白气。
忠叔提着风灯引路,灯罩上的竹影摇晃,映得三人脚步忽长忽短。
郑允浩的掌心抵在韩庚腕侧,借一点暗力,把腰脊里翻涌的痛硬生生压下去;韩庚却在这时把肩微微侧过去,让他靠得不着痕迹——十年默契,一个倾斜就足够。
木门吱呀而开,药香先于灯火扑来,清苦里带一丝甘甜,像雨后栀子被碾碎的汁水。
允浩深吸一口,胸口的闷涩竟被掀开一角。
上官语立在门内,淡青长裙外披一件白大褂,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细瘦腕骨。
她没说话,只伸手接过忠叔的灯,灯芯往上挑,橘光便落在她睫毛上,映出极浅的影子——那影子颤了一下,像将坠未坠的露。
"里面潮,先把外衣脱了。
"她开口,声音低而温,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允浩指尖一顿,外套己被韩庚顺势剥下,"我替你拿。
"韩庚笑得散漫,却把衣襟攥得极紧,仿佛那是某道护身符。
允浩看他一眼,两人都没言语,却同时想起多年前首尔后台——同样的脱衣动作,同样的疼痛暗涌,只是那时韩庚把药片塞进他嘴里,现在则把他整个人塞进这间老宅诊疗室。
诊疗室是旧厢房改的,地面铺着乌木地龙,暖意自下而上。
窗棂半掩,风带着栀子香钻进来,与艾草的辛味缠绕,竟生出一点暧昧的温柔。
允浩被安置在一张黄花梨诊疗床上,床头浮雕幽兰,兰蕊里藏着细小香孔,散出淡淡的白芷味。
他趴下的瞬间,腰脊猛地抽紧,指节泛白,却硬是把闷哼咽回喉咙。
上官语站在床尾,手指在他第三腰椎轻轻一按,像确认什么,又像是某种安抚——只一下,疼痛竟奇迹般收拢。
"放松,我数到三。
"她声线极轻,却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允浩闭眼,额头抵住软枕,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撞在胸腔。
韩庚倚在屏风旁,抱着臂,目光落在那截微颤的脊背,忽然开口:"阿语,下手轻点,他怕疼。
"语气像是玩笑,却藏着只有医生能听出的恳切。
上官语没回头,只低低"嗯"了一声,尾音却软,像应承,也像是某种保证。
灯芯被挑亮,银针在酒精火上游走,闪出极细的光。
允浩感觉背脊一凉,却不是针,而是她指尖蘸了药酒,沿着经络缓慢推揉。
苦香弥漫,皮肤渐渐发热,像被无形的火熨平。
第一根银针落下,他几乎没察觉;第二根、第三根……到第七根时,疼痛终于被撬开一条缝,黑暗里透进一线光。
他呼出一口长气,额头全是冷汗,却听见自己心跳稳了。
"好了,留针二十分钟。
"上官语收手,把火罐移到床侧,转身去洗手。
水声淅沥,韩庚走过来,蹲下身与允浩平视,嘴角带着熟悉的调侃:"还活着?
"允浩抬眼,汗水顺着睫毛滴落,却弯了弯唇:"活着,而且……没那么想死了。
"声音低哑,却带着久违的轻松。
韩庚伸手,在他发顶胡乱揉了一把,像安抚大型犬,又像确认体温——掌心触到一手冰凉,却莫名安心。
窗棂外,雨声渐歇,栀子花瓣被风卷落,飘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层雪。
上官语擦净手,走回床前,指尖在针尾轻轻一弹,细微的嗡鸣荡开,像某种无声的告别。
她低头,声音散在艾草的烟雾里:"二十分钟,你可以睡一觉。
这里很安全。
"允浩没回答,只是缓缓合上眼。
疼痛被银针钉在黑暗深处,他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每一次都落在栀子香的旋涡里。
意识沉下去前,他最后的感觉,是韩庚把外套盖在他背上,袖口那粒桂花糕的碎屑,不知何时己融化,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甜,像雨巷尽头,第一缕破晓的光。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