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满穗那微凉的手,我借力踏上青石板铺就的河岸。
满穗的手心很快被我捂热,她却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地扣住我的手指。
这一细微动作令我唇角微起。
红儿早己备好了热水,见我们回来,抿嘴一笑便悄声退下。
是...澡堂时间?
我有些揶揄的看向满穗,后者则是俏脸微红,但却推着我的后背催促道。
“在外面玩那么久身上都是汗水,我来帮良爷洗!”
哦?
帮我洗么,有点意思。
......氤氲的热气驱散了舟车劳顿的微疲,满穗替我擦背时,手指无意间划过那些陈年旧疤,动作便总是格外轻柔,仿佛这样就能抚平过往的所有伤痛。
“良爷,”她忽然开口,声音被水汽浸润得愈发柔软,“明日……我们去瘦西湖划船可好?
听说这个时节,湖上满是莲蓬,甚是好看。”
“好。”
我闭着眼应道,享受着她指尖的力度,“再雇条小船,就我们两人。”
满穗轻轻“嗯”了一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
......翌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瘦西湖上波光粼粼,画舫游船如织。
我们避开了那些装饰华丽的大船,只租了一叶扁舟。
我执橹,满穗坐在船头,藕荷色的裙摆拂过船舷,几乎要垂到碧绿的湖水里去。
湖风带着水汽和荷香扑面而来,吹起满穗那鬓边的碎发。
她眯着眼笑,伸手去够近处一支低垂的莲蓬,努力了几下却总差一点。
“良爷!”
她回头唤我,语气里带着娇嗔的求助。
我轻笑着将船摇近,轻易便折下了那支莲蓬递给她。
莲蓬青翠,饱满的莲子鼓胀欲出。
满穗有些欣喜地低头剥开一颗,嫩白的莲子米滚入掌心,她先塞了一颗到我嘴里,清甜微涩的汁液立刻在口中漫开。
“甜吗?”
她期待地问。
“甜。”
我点头,看着她眼角眉梢漾开的笑意,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甜。
弃舟登岸。
“若是早一个月来,荷花正好呢。”
望着晴空下清丽的瘦西湖,满穗略有遗憾。
“残荷听雨,也别有韵味。”
我牵起她的手,引她看水中倒映的云影天光,“待来年盛夏,我们再来看接天莲叶,映日荷花。”
满穗看着水影里我们的倒影,对我笑着,重重地点头,“说定了!”
逛得累了,腹中恰好有些空落。
扬州城的精髓,终究要在舌尖上品味。
我们并未去那些声名显赫的大酒楼,而是依着记忆,拐进了盐商宅邸聚集的巷道里,寻了一家门面不大却香气西溢的食肆。
店家伙计一见我们,便熟络地引到临窗雅座,无需多问,几样经典的淮扬菜便陆续上桌。
先是一道文思豆腐羹。
细如发丝的豆腐、香菇、笋丝、鸡丝在清澈的羹汤中缓缓舒展,色泽素雅,刀工惊为天人。
满穗小口啜着,眼睛微微睁大:“这豆腐……是怎么切的?”
“淮扬菜刀工至上,这不过是基本功。”
我笑道,为她布菜。
拜早年父亲所赐,我跟着他倒是知道了不少各地菜系的门道。
羹汤入口,鲜美滑嫩,温润妥帖,恰到好处地安抚了肠胃。
接着便是蟹粉狮子头。
白瓷盅里,硕大一颗狮子头浸润在清醇的汤汁中,用汤匙轻轻拨开,肉质酥烂肥嫩,蟹粉的鲜香扑面而来。
我将其中最好的一部分舀到满穗碗里,她吃了一口,便满足地眯起了眼,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得了美味的小猫。
“慢点吃。”
我忍不住叮嘱,心底却因为她这毫不掩饰的满足感而一片柔软。
大煮干丝自是少不了。
堆砌如山的干丝,配以虾仁、鸡丝、火腿、豌豆苗,用高汤煨煮,汤汁乳白,滋味鲜醇绵长。
满穗尤其喜欢里面的豆苗,脆嫩清香。
还有一道水晶肴肉,肉红皮白,晶莹剔透,宛若水晶。
蘸了香醋入口,凉爽弹牙,肉质紧实,咸香中透着微酸,恰到好处地解了狮子头的丰腴。
“良爷,这个好吃!”
她夹了一片放到我碟中。
最后上的是一碟扬州炒饭。
米饭粒粒分明,色泽金黄,包裹着虾仁、火腿、青豆、鸡蛋等各色配料,香气扑鼻。
看似平常,却极见功夫。
“和鸢姐姐炒的味道好像。”
满穗小声说,眼里有一丝怀念。
“鸢还会烧饭?”
我有些惊讶道,心里也掠过那段在客栈时与她交流的短暂安宁时光。
满穗并没有再说话,她吃得格外认真,几乎每一粒米饭都没有放过。
她说这是对美食的敬意,我却知道,她是珍惜我们在这动荡世间中的须臾美好。
饭后,店家又奉上一碟灌汤包。
薄如蝉翼的面皮兜着滚烫的汤汁和鲜美的肉馅。
我小心地替她夹到醋碟里,教她先开窗(咬破一个小口),吸吮汤汁,再品尝内馅。
她学得认真,却被突如其来的汤汁烫了舌尖,吐着气呼呼吹风的模样,笨拙地样子倒让我有些移不开眼。
......运河的两岸不知何时灯火渐次亮起,倒映在水中,随波光碎成点点金芒。
满穗靠在我肩上,手里还捏着白日里买的一小包牛皮糖,时不时掰一小块塞进我嘴里。
麦芽的甜香和芝麻的焦香在齿间缠绕,甜而不腻。
“良爷,”她声音里带着饱食后的慵懒和心满意足,“淮扬菜真好,不像北方菜那么粗犷,也不像岭南菜那样清淡,一切都……刚刚好。”
就像我们现在的生活,我想,没有极致的轰轰烈烈,却在每一处细节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温暖。
“嗯,”我揽紧她的肩膀,感受着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夏衣传来,“明日我们去茶社,体验一下扬州的早茶。”
满穗有些撒娇意味地在我肩上蹭了蹭,发出小猫似的咕哝声,算是应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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