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的雾黏在衣摆上,走一步便簌簌落些水珠。
灵汐提着渡魂灯穿过冥界的石径,灯盏暖光将前方的黑暗戳出个小口,照亮碑石上“魂引司”三个阴刻的字——这里是冥界存录亡魂身份的中枢,三百年里,她只来送过两次引渡文书,从未为一个亡魂主动查过档。
守司的是个青面鬼差,正趴在案上打盹,听到脚步声猛地抬头,看到灵汐手里的渡魂灯,立刻首起身:“灵汐大人,您怎么来了?”
冥界上下都知道,渡魂灯器灵是判官亲点的“忘川引路人”,虽无官职,却因渡魂灯的特殊性,比一般鬼差体面些。
“想查个亡魂的档。”
灵汐将灯放在案上,暖光映亮案上堆积如山的竹简,“穿银甲,带天界仙力,自称玄渊,要等一个叫云曦的师妹。”
青面鬼差闻言愣了愣,随即脸色微变,伸手在案下翻找:“玄渊?
带仙力的?
您稍等,这得查‘天堕魂册’。”
他抽出一卷泛着墨绿幽光的竹简,竹简边缘刻着繁复的符文,“凡天界堕入冥界的魂体,都在这儿记着。”
灵汐凑过去,只见竹简上的字迹是用朱砂写的,笔画间带着股凛然的仙气,显然是天界文书官所书。
青面鬼差指尖划过竹简,停在一处:“找到了!
玄渊,男,前天界战神,司职南天门防务,百年前因‘私通魔族、泄露天界布防图’被判魂飞魄散……哎?”
他顿了顿,眉头皱起,“这里注了‘残魂未散,下落不明’,怎么会跑到忘川来?”
“魂飞魄散还能留残魂?”
灵汐心头一震,指尖轻轻碰了碰竹简上“玄渊”二字,朱砂墨迹似乎还带着点余温,像是刚写上去不久。
“按理说不能。”
青面鬼差挠了挠头,又翻了翻后续的记录,“天界判魂飞魄散,都是用‘灭魂雷’轰碎魂核,连渣都剩不下。
这玄渊……要么是判案时出了岔子,要么是有高人护了他一缕魂。”
他抬头看了看灵汐,压低声音,“而且您看,他的罪名是‘通魔’——天界战神啊,怎么会通魔?
这里头怕不是有猫腻。”
灵汐没说话,目光落在竹简上“布防图魔族”几个字上,突然想起玄渊靠在奈何桥栏杆上的模样——他银甲上的暗红痕迹,会不会是当年战魔族时留下的血?
还有他提到云曦时,语气里的复杂与不甘,难道和这桩“通魔案”有关?
“能看看具体的案宗吗?”
灵汐问,“比如他怎么通的魔,布防图怎么泄露的。”
青面鬼差面露难色:“这‘天堕魂册’只记罪名和处置结果,具体案宗得去天界调。
冥界和天界虽有往来,但这种涉及战神的大案,天界未必肯给咱们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我听说,当年玄渊案后,他的师妹云曦也‘畏罪自焚’了,好像就是负责保管布防图的文书官。”
“云曦……畏罪自焚?”
灵汐猛地攥紧了手心,渡魂灯的光晃了晃。
玄渊说要等云曦,可云曦早就死了?
还是以“畏罪”的名义?
难怪玄渊不肯喝孟婆汤,难怪他带着仙力死守忘川——他是要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还是要等一个真相?
“是啊,”青面鬼差叹了口气,“天界战神和文书官通魔,当年可是天大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听说玄渊被灭魂雷轰的时候,还喊着‘云曦是冤枉的’,可没人信他。”
灵汐的心沉了下去。
她想起玄渊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想起他靠在栏杆上盯着轮回通道的模样,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一个被污蔑通魔、被判魂飞魄散的战神,拼着一缕残魂留在冥界,守着一个早己死去的师妹的名字,这份执念,比忘川的雾还要浓,比彼岸花还要红。
“多谢你。”
灵汐拿起渡魂灯,指尖微微发颤,“我知道了。”
“灵汐大人,您可得小心点。”
青面鬼差叫住她,“这玄渊是天界钦点的‘罪魂’,咱们冥界要是留着他,万一被天界知道了,怕是会惹麻烦。”
灵汐回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
她提着灯走出魂引司,雾比刚才更浓了,连渡魂灯的暖光都只能照到身前三尺。
忘川水的呜咽声在耳边回荡,像是在哭那些被冤枉的魂灵。
她往奈何桥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她想再问问玄渊,问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问他知不知道云曦己经死了。
可走着走着,又停住了脚步——如果玄渊知道云曦“畏罪自焚”,他还会守在忘川吗?
还是会彻底崩溃,魂飞魄散?
渡魂灯的光落在地上,映出灵汐的影子,单薄得像一片纸。
三百年里,她只负责引渡亡魂,从不过问他们的过往。
可这一次,她看着那卷记着“玄渊”名字的竹简,看着那缕在冥界苦苦支撑的银甲残魂,突然不想再只做个“引路人”。
她转身往藏书阁的方向走。
魂引司没有具体案宗,可冥界藏书阁里,或许藏着些天界的旧闻。
她想知道真相,想知道那个叫玄渊的战神,到底是不是真的通了魔;想知道那个叫云曦的师妹,是不是真的畏罪自焚。
雾里传来奈何桥方向的风,带着点彼岸花的香气。
灵汐握紧了渡魂灯,暖光在她掌心发烫。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到玄渊,可她知道,她不能让这个带着仙力和执念的亡魂,就这么在忘川里,守着一个永远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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