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的初秋,雨水总是来得格外频繁。
冰冷的雨滴敲打着陆家老宅书房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仿佛在为房间里正在上演的默剧配乐。
苏静言站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前,指尖冰凉。
她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离婚协议书。
墨色的“离婚”二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眼底。
坐在桌后的男人,她的丈夫陆靳深,正低头翻阅着另一份集团文件,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即将与他解除婚姻关系的人,而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为什么?
苏静言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在随身携带的便签本上飞快地写下这三个字,推到他的文件上方。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指甲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嘶啦声。
陆靳深的视线终于从文件上移开,落在了那娟秀却带着一丝倔强的字迹上。
他薄唇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将那页纸如同拂去灰尘般轻轻拨到一边。
“为什么?”
他低沉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冷得像窗外的雨,“苏静言,这场婚姻因何开始,你比我更清楚。
三年,己经够久了。”
是啊,够久了。
久到她从一个对爱情和婚姻怀有憧憬的少女,变成了如今这个连发声权利都被剥夺的、苍白而安静的影子。
她是苏家用来讨好陆家的工具,一个因为意外失声、失去了联姻最大价值的弃子,被家族像丢垃圾一样塞过来,替同父异母的妹妹履行婚约。
而陆靳深,需要一桩婚姻来安抚病重的爷爷,一个安静、不会惹麻烦的“哑巴妻子”,正合他意。
三年里,她努力扮演好陆太太的角色,学着打理他的生活,在他偶尔回主宅时,为他留一盏灯,泡一杯温度刚好的茶。
她以为,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一点点。
可原来,都是徒劳。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眼眶里的酸涩汇聚成泪。
她不能在他面前哭,那太狼狈了。
她再次拿起笔,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爷爷知道吗?
这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能想到的缓兵之计。
陆老爷子是这座宅子里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也是陆靳深为数不多会在意的人。
果然,提到爷爷,陆靳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合上手中的文件,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那双深邃的眼眸终于完整地看向她,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与厌倦。
“爷爷那里,我自然会去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平坦的小腹,语气愈发凉薄,“至于你……苏静言,看在这三年你还算安分的份上,我会给你一笔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的补偿。
拿着钱,离开陆家,离开深城。”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
补偿?
离开?
她看着他,那双清澈的、曾经被赞誉如星子的眼眸,此刻盈满了破碎的光。
她想问他,这三年,在她小心翼翼的喜欢和那些不为人知的付出面前,钱算什么?
可她问不出口。
她的世界,是寂静的。
所有的质问、委屈、不甘,都被囚禁在这具无法发声的躯壳里,翻江倒海,却无人听闻。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王雅儿,那个被誉为陆靳深“白月光”的女人,端着一杯咖啡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精致的香奈儿套装,妆容完美,与穿着素净棉麻长裙、不施粉黛的苏静言形成了鲜明对比。
“靳深,文件看久了累了吧?
我给你煮了杯咖啡。”
她的声音甜美温柔,目光落在书桌的离婚协议上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她将咖啡放在陆靳深手边,然后自然而然地站到了他的身侧,手臂轻轻搭在他的椅背上,姿态亲昵。
“静言也在啊。”
她像是才看到苏静言一样,语气带着一丝怜悯,“这离婚协议……签好了吗?
其实这样对你们都是一种解脱。
靳深心里装着谁,你应该早就明白的。
何必再勉强呢?”
苏静言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座石雕。
王雅儿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耳朵里——不,是扎在她的心上。
她看着陆靳深,他并没有推开王雅儿,甚至默认了她这番宣示主权的话。
原来,他急着离婚,是为了给她腾位置。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按住了小腹,那里,有一个她刚刚得知不久的秘密,一个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的、属于她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系。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没能逃过陆靳深的眼睛。
他的目光在她按压小腹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随即,他抬眸,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苏静言,签字吧。
拖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王雅儿也柔声劝道:“是啊静言,靳深己经仁至义尽了。
你一个……嗯……离开陆家,有这笔钱,也能过得很好。
难道你还指望靠着陆太太的身份过一辈子吗?”
仁至义尽?
过得很好?
苏静言缓缓地低下头,看着那份离婚协议。
白色的纸张,黑色的宋体字,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想起一个月前,他高烧不退,她守在他床边整整一夜,用湿毛巾一遍遍为他擦拭身体降温。
他迷迷糊糊抓住她的手,喊的不是“雅儿”,而是……而是另一个模糊的音节。
她当时心头狂跳,以为那是她的名字。
现在想来,不过是她的一场自作多情罢了。
或许,她真的该醒了。
这场独角戏,她唱得太久,太累了。
她拿起笔,笔尖在签名处悬停,微微颤抖。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短暂地照亮了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几秒后,雷声滚滚而来。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那些破碎的光仿佛都沉寂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笔尖落下,她在女方签名处,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苏静言”。
三个字,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写完最后一个笔画,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也随之被抽空了。
她将签好字的协议推回到他面前。
陆靳深看着那份签好字的协议,又看了看她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模样,心头莫名地烦躁了一下,但很快便被一种“麻烦终于解决”的轻松感所取代。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支票,推到桌沿。
“这是五千万,足够你……”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苏静言看也没看那张支票一眼。
她只是缓缓抬起头,再一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让他心头一悸,里面有痛楚,有绝望,有释然,还有一种他读不懂的……决绝。
然后,她当着他的面,从便签本上撕下最后一页空白纸,快速地写下一行字,用力拍在他昂贵的定制西装前襟上。
纸张的棱角甚至微微刮疼了他的皮肤。
他低头,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不再是娟秀的楷体,而是带着凌厉笔锋的、几乎要划破纸张的控诉——陆靳深,你会后悔的。
雨水顺着她略显单薄的肩膀线条滑落,很快浸湿了她的衣衫。
她没有再回头,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入那片迷蒙的雨幕之中,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仿佛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陆靳深站在原地,手中的支票被捏得变了形。
不知为何,那个女人最后看他的眼神,和那句无声的诅咒,像鬼魅一样缠绕在他心头。
“靳深,你怎么了?”
王雅儿走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担忧,“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己,走了不是正好吗?
我们……”陆靳深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动作之大让王雅儿愣住了。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心头那股没由来的慌乱越来越重。
“闭嘴。”
他冷声打断她,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窗外,苏静言消失的方向。
雨,下得更大了。
仿佛要将这世上所有的肮脏、委屈和不甘,都冲刷干净。
而属于苏静言的那场瓢泼大雨,才刚刚开始。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