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香港回归。
只记得那天,妈妈和哥哥去买了我们家第一台大彩电,是用三轮车拉着回来的。
快到家的时候,我和妹妹欢天喜地迎上前去接。跟着三轮车左蹦右跳,妈妈在三轮车一旁推着车,哥哥则蹬着三轮,每个人脸上都荡漾着甜蜜的笑容。
那份喜悦真的是无以言表,即使是今天想起来,脸上兀自地就会出现笑容。
也就是那随后的半年后,玲玲在一个晚上被人杀死在了二姐家经营的洗澡堂里。
凛冽的寒风在外面吹着,这件事出来后,三姐的几个同学,第一时间跑到我家,说起来龙去脉,我当时在侧,听到后浑身打起了颤。
“就在刚刚,玲玲被人杀死了”,一个好说话的同学有点兴奋又有点惶恐地说。
“已经死了,救不活了”
“怎么杀死的”,三姐睁大眼睛问道。
“被那个男的追着捅了好几刀,旁人拉都拉不住”,一个男同学挥动着胳膊说道。
“现在警车和救护车停在你姐家澡堂门口呢。”
几个人你一嘴我一言说个不停。
三姐的几个同学散去后,一会我四叔来到我家了,他得到的消息详细一些。
说起来,那个男的是带着刀子横直闯进澡堂的,当时在大厅等着洗澡的人多,没有看见他下去地下室的洗澡间。而准备去洗澡的玲玲,正要进去单间洗澡的时候,被他从身后捅了一刀,她尖叫了一声随机倒地。后面的其他人闻见叫声,赶紧过来瞧,然后想着赶紧拉住这个男的,只看到她惊吓着试图用力往前爬,以躲避这个男人的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玲玲死了,基本就是当场死亡了。当晚要洗澡的人吓的也四处散去。后来,听二姐讲起来,语气中怨恨得不行,
“血流了满满一路”,二姐讲道。
玲玲是村里的“村花”,她个子高挑,生的白净,手指纤细,说话声音虽有些低粗,但确有特点,识别度很高,惹的很多半大小子喜欢。玲玲上完初中,就辍学了,因为是家里的老大,总会承担起家里的一些生计。之前听三姐说,她帮着在理发店打杂帮工,后来学了一些手艺开始给人理发,挣上了钱。在理发店里面,有些男孩子或男人总想着和她说上几句。有些人头发并不到该修剪时节,便也要凑点热闹,点名让她理发,顺便去闲扯上几句。因为她生得好看,所以也惹人嫉妒,总有人会说她和谁谁谁好上了,和谁谁谁在一起睡了,风言风语从未间断过,其实都是些没有影的事。
玲玲家就在村里要道的一个边角,我平素去小卖部打酱油买醋,还有瓜子糖,都会路过她家。每次路过免不了透过栅栏门往里面望一望。她家是蓝砖盖的房子,侧房则用黏土砖盖的,要低矮许多,房顶上总会滋生出一些杂草出来,院子挺大,院子一侧种着一棵高高的香椿树,窗户黑洞洞的,我真没见过她们家屋里有光亮的时候。
玲玲的年龄与我三姐相当,她的大弟则与我哥哥一般年岁。因为他们彼此做过同学,讲起话来也并不生疏。
玲玲死之前的6年前,也就是她大弟十二岁的那年,按照村里的说法这是刚成人的年纪。她的大弟和另外一个十二岁的男孩要去村里的大坑里面游泳,只记得他俩当时过来叫过我哥哥同去,我哥哥因为中午时分总喜欢睡觉,就没有同他们一起前往。
我倒是记不很清楚了,听说那天热得出奇。晌午时分,大人们都会歇晌,然而半大孩子们却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那么好睡午觉,所以大半人会待在屋里玩耍,或在院子里嬉戏,或三五玩伴去街上疯跑。傍晚的时候,就听人说她大弟和那个男孩,双双淹死在了坑里,那坑很深,下了几天的大雨后,水面基本与地面平了。他俩被发现并被救上来时,早已没有了任何气息。同被淹死的那个男孩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爹娘都哭死过去了。我哥哥听说两人死去后,心里难过了半天。
她的大弟,长得很好很帅,听家长说人也很聪明伶俐,学习成绩也极好。在她家兄弟姐妹5人中,玲玲和她大弟长得最好,身体也是最为健康的。
我还依稀记得,那天特意从她家门口经过时,只见当时她大弟死后被放在院子里的一个单床上,直挺挺的躺在上面,脸比平时更加白皙得很,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但是感觉他变高了变长了。
院子里是她家人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声音忽大忽小,她娘直挺挺晕死过去了好几次,几个村里帮忙的大人站在院子里在低声说着什么话。因为是傍晚时分,她家的窗户和门口依然是黑洞洞的,窗户上撕裂的窗纸,随着傍晚的微风肆意地飘荡着,院子里的那个细高的树上落着几只鸟,哭声一响,那几只鸟倏地飞走了。
当时那诡异的氛围,我始终忘记不了,我特别悔恨为什么自己只身一人要去看那个已经僵硬了的尸体,感受别人撕心裂肺的痛苦。人世间的悲苦并不相通,谁也妄想代他人受这般锥心之痛。
后来就听村里人议论,说某天某月某日几点,有个南蛮子从她家门口经过,不知为何好像给她家算了一卦,说这家人运道不好,日后还会有灾云云。
玲玲的父母也就是一般的农村庄户人家,其父长得算是俊俏但脾气不好,她母亲在我看来则一般,但人长得高大,大概有一米七五以上的个头。他们一共生了五个孩子,玲玲是老大,她下面有大弟,二弟,大妹和小弟。玲玲和她大弟不必详说,她的二弟则有病。小学时,我只记得他满脸疮疤,长期穿着丫丫鞋(小孩子穿的一种虎头鞋),干瘦干瘦的,双手残疾,没有明显的五指,走路一瘸一拐。当时,大人们,还有我的同学都说要离他远一点,一碰到他,他就会流血,一定不要碰他。
所以这个二弟,当时并没有什么同学朋友,但他生得乐观,脸上常常挂着笑容,喜欢说话,高兴之时哼着小曲儿。记得每每下学回家路上,同学们边玩边走,一时停在一个地方玩半天,玩比如弹玻璃球,摔泥元宝;一时一群人兀地追打起来,往往这时候,他也追在后面,明知自己跑起来更加显得瘸拐,但他跟大家笑的前仰后合。
玲玲的大妹,则有点智力不正常,即使仔细看她人说不出什么异样,但看上去还是就有点与正常人不一样,有点傻楞。至于她最小的弟弟,我则从不知道去向。
后来,我离开村子求学,就不怎么知道玲玲她二弟的信息了。后来听说,他上完小学便不上了,跟着别人在村里大集上卖点菜。后来长大一些了,他自己做点小买卖,骑着三轮车,沿着几个村卖鸡蛋,麦子换馒头啥的。再后来听说迷上了广播和QQ,聊天认识了一个身体正常的女孩,这女孩被他迷住了,不听父母劝阻执意嫁给了他。虽然,同在一个村,他后来生没生孩子我至今没有问过。不过,后来得知他得的怪病的名字后,我真的祈盼他不生下孩子,以免让孩子承受他所承受的痛苦。
也就是现在,我才知道他那个病是先天性大疱表皮松解症,是最为痛苦的罕见病之一。
后来,就是玲玲的死。那是她出嫁前的一天,第二天就要嫁为人妇的人。好像那个南蛮子说过的话成了谶,灾难再一次降临到这个不幸的家庭了。
王辉,是我大姐的同学,说起来还和大姐夫家有点亲戚关系,但和我家不是一个村,不过也相邻。王辉不上学后,在村里谋得一个会计的职位。他人长得浓眉大眼,脸型方正,头发黢黑,日常打扮干净时尚,只是个子不高,被朋友偶尔调侃。他见面问好寒暄,各种礼节做法,都让村里长辈称道。因为他是家中的唯一的孩子,早早得按照村里的习俗,结了婚,婚后生了2个儿子,按说日子过得快活。
我印象中,只见过王辉一次。当时他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头发抹着头油显得很亮,从对向过来,脸上带着笑容,上前便向我娘问好。他的打扮着装,和村里的人差别挺大,村里从事农活的人家穿的基本就是蓝衣白衫,田地里摸爬滚打的人都不讲究这些。和在外守门市的人倒有几分相像,但比之这些人,王辉会显得有文化有知识。他年纪虽长了一些,但穿的干净,身材较好,显得精神,区别于村里的那些庄稼汉,也区别于一干没有文化且着意打扮前卫的小年轻们。
那会村里有红白事,都会在村里街上放两三晚的大帐子电影。一到放电影的时候,恐怕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小年轻们最高兴的时候。我很小的时候,姐姐们不愿意带我同去,不过偶尔也带着去看。看电影的年轻人还有孩子们,总会碰上说笑一会。但凡邻村有放电影的,只要有大人带着,我也乐意去。即使冬天,看着电影入神,脚丫子冻的生疼,也不在意。那会儿的大幕电影实在是我们的一个重要的消遣活动。至今还记得,有部电影叫《古墓荒斋》的,我看完,怯生生地回家睡觉,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看着窗外的月亮,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披着美女图的魔鬼喝完血转过头来的画面,真的生生怕死了。这部电影直到今天仍是我的童年阴影。
有一次,去邻村看电影,王辉和玲玲见面了,按说他们年龄相差好几岁,平时,因为属不同的村,且平日各自忙各自的工作,本没有见面的机会。王辉没有见过玲玲。那晚,电影放的是啥已经不记得了。王辉把玲玲的美倒是记在了心里。两人攀谈了一些话,因为各有友人在侧,大致调侃了一些日常,问了下村别,开了一些玩笑。电影完结,人群散去,三三两两回家。王辉一行人直送玲玲等人到了村口大街,才算各自回去。
王辉挨枪子后,回家入殓入土掩埋,我爹也过去帮忙了,看见了他后脑袋的弹洞。
回家便同我娘说道,“这孩子可惜了”。
“听说他爹娘哭死过去,半晌才缓过来,天可怜见的”,我娘说。
“谁说不是啊,那女方家不饶,中间人说了几次,村里有威望的人都过去说和了,但那家一口咬定让他必须偿命,哪怕一分钱不要”,我爹又缓缓地说了一声。
“杀人偿命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孩子傻死了”,我娘边择菜边说。
“街坊四邻也劝和了几次,想着孩子没了,他家多出一些钱,保住他命,把事了了算了。”
“这女方家也是气急觉得羞耻,自己女儿被人还得说叨个没完,做出这种事来,也是不该啊。”
爹娘聊却了半晌,叹息不已。后来各自忙各自的活计去了。
后来,村里偶有谈资,王辉和玲玲更多的细节被扒拉出来,有的没的人们开始说将起来,传来传去,好不热闹。我爹娘不让我们在家谈论这些,只要听见就会责骂几句。不过时间也过得飞快,又到了秋收时节,村里的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各种庄稼成熟,又到了收梨子的时候,时间过去,人们也就慢慢淡忘不说了。
但是,村里的那个说法,就是“玲玲家应该是被诅咒了”。说实话,那个南蛮子也算得上了我的童年阴影。直到我上了大学,这种流言才算停歇。
玲玲与王辉的后来细节,则是一次放假回家,我二姐同我讲了许多。
玲玲被杀死的那晚,是她成亲的前一天。而她第二天准备要嫁的那个男生,后来大体听人说,精神有点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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