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桌上的长明灯在风里晃了晃，灯芯“噼啪”炸开火星时，林小羽的指甲正深深掐进掌心。
这具十岁的躯体还带着昨夜被母亲揪打的淤青，却抵不过记忆里二十岁那年，匕首剜进腹腔时的冷——原来死亡的滋味，比家人的冷眼更刺骨。
“小贱蹄子！
发什么呆？”
王秀英的笤帚疙瘩甩在她后颈，“还不去把你弟的校服洗了，墨迹都渗进布料了！”
前世今日，她蹲在洗衣盆前搓洗弟弟的衣服，指尖被洗衣粉泡得发白，却听见里屋父母商量着“把小羽送去镇上的纺织厂，反正女娃子读书没用”。
此刻笤帚的痛感传来，她却突然抬头，首勾勾望着母亲眉间的朱砂痣——那是前世她咽气前，唯一清晰的画面。
“妈，”她攥紧湿漉漉的校服，指缝里渗出靛蓝水，“您后颈的红疙瘩，别再用万金油涂了。”
见王秀英愣住，她又补了句，“上回您偷用我的雪花膏，过敏了吧？”
笤帚“当啷”落地。
王秀英下意识去摸后颈，那里确实痒了三天，她以为是被灶间的烟熏的，没想到这丫头竟知道她偷用了压在箱底的护肤品——那是上周班主任送的奖励，她藏在枕头下，今早起来还发现少了半盒。
里屋传来父亲摔茶杯的声音：“吵什么？
没看见我在算账本？”
林小羽站起身，校服滴下的水在水泥地上汇成小滩。
她记得父亲此刻正在算的，是二舅明天要来借的那笔承包鱼塘的钱——前世这笔钱打了水漂，父亲却把责任全推到她头上，说她“扫把星克亲戚”。
“爸，”她转身望向里屋，木门上的玻璃映出她瘦小的身影，却像淬了冰的刀，“二舅明天来借钱，您让他写欠条，按红手印。”
见父亲的算盘声戛然而止，她又加了句，“还有，别用蓝墨水，雨水一淋就花了。”
林建国的脸从门后探出来，老花镜滑到鼻尖：“你怎么知道……”话没说完就被自己咽了回去，借钱的事他只在村头和老二说了半句，连秀英都没告诉。
弟弟林浩从阁楼探出头，手里攥着她藏在饼干盒里的漫画书——那是她用早餐钱攒了三个月买的，前世被弟弟撕成了碎片。
此刻她走过去，在林浩惊恐的目光中，指尖捏住他手腕的麻筋。
“疼！
姐松手！”
林浩眼泪打转，却不敢喊出声，因为父母曾说“别让外人听见家里闹，丢咱们老林家的脸”。
“浩儿记得吗？”
她凑近他耳边，温热的呼吸让林浩打了个寒颤，“去年你把我的奖状塞进灶膛，说‘女娃子拿奖丢人脸’。”
见男孩浑身僵硬，她松开手，指腹划过他手腕上淡淡的红痕，“以后再动我的东西，就不是疼这么简单了。”
王秀英想呵斥，却看见女儿转身时，校服领口滑下，露出后颈那道浅红的抓痕——那是今早她动手时留下的，可这孩子竟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眼里只有刺骨的冷。
供桌上爷爷的遗像突然“啪嗒”一声，相框歪了。
林小羽走过去扶正，指尖抚过老人慈祥的面容，想起前世他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被母亲抢走换了弟弟的游戏机。
“爸，”她转身望向父亲，“爷爷走的时候，手里攥着我的衣角，您记得吗？”
见林建国脸色发白，她又轻声说，“他说，长孙女像他年轻时的模样，最是聪慧。”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夫妻二人心里。
王秀英突然想起公公临终前的反常，非要等小羽放学回来才咽气，当时她还暗骂老东西偏心，此刻却忍不住后背发凉。
厨房的水壶“咕嘟”作响，林小羽走向灶台，揭开锅盖时，白粥正扑腾着冒泡。
她舀起一勺，吹凉了递到母亲面前：“您胃不好，别总喝剩粥。”
王秀英下意识接过碗，触到瓷勺上女儿掌心的温度，突然想起十年前产房里，这个孩子第一次啼哭时，她也是这样捧着她，觉得掌心的肉疙瘩比任何珍宝都亲。
可什么时候变了呢？
大概是弟弟出生后，大概是发现女儿读书比儿子好后，大概是每次看到她像爷爷的眼睛后——那些瞬间像碎玻璃，扎得她心慌。
“小羽……”她刚开口，就被女儿打断。
“妈，”林小羽擦着灶台，声音平静得可怕，“以后家里的事，我来管。”
她抬头望向父母，晨光从窗缝里漏进来，在她眼底碎成金箔，“爷爷走了，长孙女就得撑门楣，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林建国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他盯着女儿，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建国，小羽这孩子，命硬，别亏待她。”
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糊涂，现在却觉得后颈发寒——这丫头，竟像能看透人心似的。
弟弟躲在阁楼楼梯后，看着姐姐挺首的脊背，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蹲在雪地里捡煤渣，手冻得通红却不敢哭，现在却像换了个人，连说话都带着刺。
供桌上的长明灯又晃了晃，这次灯芯彻底熄灭。
林小羽看着父母慌张的模样，勾了勾唇。
重生的茧己经裂开，她这只被踩进泥里的蛹，终要化作带刃的蝶，让每个想折她翅膀的人，都见识见识——被踩进尘埃里的人，若攥紧了拳头，能捏碎多少妄想。
窗外传来麻雀的啼叫，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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